25 尘离(七)(1 / 1)
宴会结束已到晚上,宫侍迎上前说年兰已被送到宫里沐浴完毕,正在芜离偏殿等着召唤。
我停在宫门口去看偏殿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
“传话过去,让她按着宫礼斋戒沐浴、礼佛净身三天,三天后再来见孤,这段日子,就先在偏殿里住着吧。”
“是。”
三天时间,已经够做很多事。
三天后,我差人传话给年兰,让她沐浴后穿着舞衣进寝宫,理由是想再看次惊鸿。
然后我便遣退了所有值夜的宫人,独自一人在寝宫里等着她。
薄薄的锦帐里,我斜倚在华床,墨发四散,看着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子穿着烫花水袖的舞衣,盈盈走上前来。
左手伸出锦纱帐,轻扬了一下。
“跳吧。”
“是。”她弓身行礼。
徐徐起身后,沉寂了一会儿,似乎在等音乐起拍。
然后,她开始跳了,在没有乐曲的情况下。
扬起又落下的水袖,配合着她每一个完美的动作。
每一次转身,每一个回眸,都有着让人惊艳的美丽。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烫花水袖衬得身形婀娜,遮掩每一次回眸的笑容,露出满是柔情的双眼。
细看来,她跳得柔情,她跳得清丽,两者分明不同。
垂眼再抬眸,舞已毕,她恭敬地伫立在宫殿中央。
“舞是好舞,可惜你跳得柔情,世俗气太重,配不上“惊鸿”二字。”
她立刻重重的跪了。
“如果说你的柔情污了这曲惊鸿,那么你掩藏在柔情下的怨意,便是想污了本皇子了?”
气氛一时凝重,似乎在片刻间静了夜蝉,停了风声。
但是却是时候收网了。
我无视她的恐慌,继续道:“你会跳舞却没有武功,可见不是自小训练,被送进宫中,是想施美人计?美人笑温柔刀,你的寝殿里那个黑色雕花盒里到底有什么想必不用孤多言。”
“殿下饶命!”害怕到凄厉的声音,然后便见她伏在地上开始磕头,磕头的响声听得我心烦。
“停了,孤若想杀你,就不会和你如此废话,留下你必定是有用。”
她停止了磕头,满脸泪水的抬头看我,眼神一时迷茫:“殿下……是想让奴婢做什么?”
想让你做什么?
我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一瞬间苍老。
“孤需要你来陪孤演一场戏,来帮孤证明一些事。”
寒风突起,透过轩窗,吹熄了一盏灯烛。
“戏?”
“不用你管,你的计划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继续,送过来的膳食孤会用,该入的毒孤让它入,但是你要学聪明一点,孤能查出你的身份就能监控你的所有行为,你的心有多假孤不知道,但是孤相信你的心不是那种一刀捅过去能血不流心不死的。”
淡然的说出狠毒的话,说完了,却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孤困了,把轩窗关上,然后退下吧。”
“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闭上眼不再去管,过了一会儿,宫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又关上。
偌大的莫离宫,我斜靠在华床边,看着纱帐外通亮却摇晃的烛光,无言相对。
阿姐我这是赌呵,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你会让我输。
后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
我让简影刻意留下几条线索给季尘,然后一次又一次吃下那带毒的膳食,另一方面多次向阿姐表示出对年兰的爱。
我想要的,不过是她知道一切后,愿意先告诉我,愿意在信任季尘之前问过我,愿意相信我。
立秋之后,我已连起身都变得困难。
简影说我简直是拿命在赌。我知道,所以我必须赢。
然而就在我以为这场赌我已经赢了时,季尘的信连夜送到宫中,然后在第二日,阿姐提剑闯入我的莫离宫,将年兰生生刺毙在我的床前。
年兰死的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所有的情绪只汇聚成了冷的不能再冷的目光。
我知道,这场我用命做赌注的赌,输的彻底,输的狼狈。
一封信,就让你信了他,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信他的?
这是我的第一次赌,可是我输了。
第二次,又是一封信,你也信了他,我又输了。
就算不惜伤害我,你也如此毫不在意,如此肯定地去信他。
阿姐,你想让我怎么办。
入毒无知,退毒难熬。
三天。
一夜夜无助的呼唤,一次次侵入骨髓般的疼痛。
我说:阿姐,我知道错了……
我说:我不该去试探你,你不要怨我……
我说:阿姐,好疼,你救救我……
我说:阿姐,我不去找人叫你你就再不愿来看我了吗……
我说:阿姐,你骗我……
阿姐阿姐阿姐……喊着,连心口都开始痛起来。
三天,我想了三天,喊着那个曾经让我万分欢喜的称呼三天,可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后来我才终于明白,阿姐不来看我,是因为她怕我恨她,这种怕,让她不敢面对我。
而后来经历过许多事,让我怨她,怒她,对她失望,可我偏偏没有恨过她半点。
她是我的阿姐,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一生的牵绊。
三天后,毒已退,阿姐才来看我。
她眼里全是担忧,我却是极力控制嘴角的冷笑,不冷不热地尊称道:“长姐。”
她突然僵在原地,再抬眸,眼里已满是苦涩。
也是从那以后,她不再与我同往常般亲近,连着接触也开始越来越少。
阿姐,你以为我怨你,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对不对。
可是,我不过是赌气啊。
我赌气你信了季尘,我赌气那三日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阿姐,你是不是忘了。
惊鸿,是母后教你的第一支舞,也是你为我跳过的,最好的一支舞。
我病好之后继续和阿姐一同上朝。
季尘在朝堂上呈递羽字令牌,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
我知道为什么。
羽林军是只属于皇室的军队,也是保护皇族最后的屏障。
你竟如此信他,信到连这种保命的东西都敢交于他。
怒气涌起,我突然起身走下玉阶,走到季尘面前,劈手夺过令牌。
季尘呈交令牌显示自己的受宠,我夺过令牌无疑是断了这个说法。
我回到位置上,阿姐皱着眉侧头看我。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说:“长姐,你是不是忘了季言?”
简直是一击致命,她顿时僵住。
我侧过头,不再看她。
可我当时心里想的明明是,我又让她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