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季尘(五)(1 / 1)
从年华被处斩到皇子登基,有七个月之久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一一查出所有细作,然后一一收押。
我也可以将信函交给公主皇子,事先做好防范。
最差,放出信函在我手里的消息,让他们停止行动。
但是我没有。
他夺过令牌时的表情,她的话,年兰的痛哭和无能为力,还有,父亲的死。
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我,整日整夜,不得安宁。
说不内疚是假的,但是另一种叫怨恨的情绪却始终在死死压制我,让我做不出任何行动。
在皇子十六岁生辰,也是即将登基的前一天。
我请病未去上朝在书房里呆坐了整整一天。
晚上,紧急送信的马车再次离开季府,前往宫中。
光他是尘国皇子这一点,我也不能让他死。
但我也知道,现在这封信能够起到的作用,少之甚少。
那一晚,我跪在父亲的灵牌前,一夜未眠。
季家家训:忠,大于孝。
第二天,一场盛大的生宴在宫中举行,皇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举报生宴的殿宇内,以数十颗夜明珠和诸多珍宝作为装饰,富丽堂皇,极其豪奢。
然而宴会即将开席,却迟迟不见长公主的踪影。
皇子在诸多来使中分身乏术,我起身,向皇子请命去迎接长公主。
吉时将到,皇子无奈,只得应允。
我在一条极其平常的过廊里找到她。
过廊两边都是花树,开得很艳丽。
当时阳光正好,还有些许微风,或红或紫的花朵被吹落到她身边。
她安静地站在木栏边,一袭华丽的琅琊长袍,及腰长发被绾起。
“……我生命中的每一次重大转折,都是在生日。”
她静静地开口,声音有一种意外的清晰。
“在我十岁生日的那天,京都被攻陷,父王母后都离我而去。
在阿弟八岁生日没多久,我们就成了人人都可以作践的奴隶。
在我的十三岁生日,我们被迎回了京都,成了尘国唯一的皇室。
现在,又是在生日。”
她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前方。
不远处一棵葱翠的青梅树,树上青梅如豆,色如翡翠,满眼望去尽是青翠的绿色,在姹紫嫣红的花树中显得尤为特别。
“这棵青梅树,好像在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大了,经历过那样一场劫难,没想到它居然还在。”
她平静的说着。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带阿弟来这摘青梅。
幼时阿弟顽皮,总是会被父王罚,每次阿弟被罚哭,我一说带他来这摘青梅,他就不哭了。有一次,他跟我爬上树,却不小心滑了一跤,被挂在树枝上哇哇直哭,怎么也下不来。
宫人们要抱他下来,他不肯,非要我抱。”
说到这,她轻轻地笑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树枝高呢,我就说:‘阿弟,你跳。’听了我的话,阿弟想也不想就往下跳,可是他被挂在树枝上,跳不下,就四肢乱扑腾,把树枝给弄断了,一下就掉了下来,我跑过去接他,结果两个人都摔倒,还把手肘给擦破了。
父王知道后,罚我们两个人去祖祠里面壁思过,阿弟就一直哭呀哭,我说你哭什么呢,阿姐不是在么,然后阿弟哭得更厉害了,他说我被罚惯了我不怕呢,可是阿姐还没有被罚过呢,会怕的。
那个时候祖祠里只点了几根蜡烛,很黑,即使知道面前的灵牌都是自己的祖先,也还是很怕,可是当阿弟说不想让我呆在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怕了。
“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会不怕,到后来才知道一句话——当你真心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任何的恐惧摆在你面前,都不算什么。”
“现在说起来,我有八年没有见过这棵青梅树了。自从回到宫中后,我就再没有来过这……今天来看,青梅依旧,那个陪着我摘青梅的阿弟,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颗瘦小的青梅,被风吹落,砸落在地。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我们十六年了……十六年的姐弟,十六年的患难与共,这十六年间的所有劫难,都是我和他一起度过……我以为,往后的一切……我们也都能站在一起……”
“今天过后……一切的以为,都成了奢望。”
她仰起头看万里无云的天,却更像是要把自己的眼泪流回去。
“可是,我不后悔。”她极轻的说,“只要能让阿弟活下来,能让他好好活着,即使情分不再……我也……不后悔。”
“只要阿弟能活着,能呼吸,能微笑,我也……我也很开心。”
这样说,到底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心脏像是被重石压住,我几乎快透不过气。
我看着她,看着她转身面对着我。
“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冷傲地说。
不过一个转身,她又再次变回那个尊贵无比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