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回 言轻狂 道轻狂 年少江湖尽轻狂(1 / 1)
沾衣欲湿杏花雨。南国春雨总是格外多,忽至的春雨似乎让山道上的众人有些措手不及。这阵雨虽不算大,可洒湿了衣衫总归不好,于是众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往岭下赶去。
许是踩到泥泞的湿泥,队尾一人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那人看了看满手的泥泞青苔,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容易到得岭下,忙去山溪里洗了洗手。溪水倒映之中,但见她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
突然之间,溪水中在她的影子旁,多了个男子的影子。她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给那人点中了穴道。她要呼叫师父来救,但已叫不出声来。那人将她身子提起,走了几丈,放入一个山洞。她害怕之极,偏又动不了,还叫不出声。过了好一阵,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呼唤:“仪琳,仪琳,你在哪里?”捉她那人闻声只是笑,低声道:“她们倘若找到这里,我一起都捉了!”许是山洞偏僻隐蔽,三位师姊到处找寻,也未曾发现,隔了好一会,只听得她三位师姊又去得远了。
见来人已走远,那人拍开仪琳穴道,仪琳当即向山洞外逃走,哪知那人更快,早已挡在洞口,她便一头撞在他胸口。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还逃得了么?”仪琳急忙后跃,抽出长剑便想向他刺去。但又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何苦伤他性命?我佛门中杀生是第一大戒,因此这一剑就没刺出,只挺剑道:“你拦住我干什么?你再不让开,我这剑就要……刺伤你了。”那人闻言无些微惧意,只是笑,说道:“小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仪琳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何必杀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么坐下来谈谈。”仪琳摇摇头,道:“师父师姊在找我呢,再说,师父不许我随便跟陌生男人说话。”那人道:“你说都说了,多说几句,少说几句,又有什么分别?”仪琳急道:“快让开罢,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很厉害的?她老人家见到你这样无礼,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那人却说:“你要打断我两条腿,我就让你打。你师父嘛,她这样老,我可没胃口。”仪琳听到这些疯话心中着恼,可她又不会还嘴,又见天色渐黑,心中焦急得很,提剑便要夺路而出。
仪琳不敢犯杀戒,只不过想吓他一吓,使的只是一招“金针渡劫”,不料那人左手伸了过来,直抓向她身上,她吃了一惊,向旁闪避,手里的长剑便给那人夺了去。只见那人右手拿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只轻轻一扳,咔的一声,便将她那柄纯钢剑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
那人现了手段,索性放开,口无遮拦地说着仪琳生得好看,要她陪他睡觉,又伸手去扯她衣裳。仪琳慌乱中反掌打他,手又都让他捉住了。仪琳只觉这人真太也无礼,忍不住大声叫嚷,又骂了他几句。就在这时,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来,笑一阵,停一阵,又笑一阵。与仪琳纠缠那人厉声问道:“是谁?!”外面那人又哈哈哈地连笑了三次。那人骂道:“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的。田大爷发作起来,你可没命啦!”原来洞中这人竟是江湖中人称“万里独行”的采花大盗田伯光!可洞外那人便似没听见般,又哈哈哈地笑了三声。田伯□□恼,不去理他,又自顾去扯仪琳,这时山洞外那人又笑了起来。那人一笑,田伯光就发怒。仪琳此时真盼那人快来救自己出去,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厉害,不敢进洞,只在山洞外笑个不停。
如是再三,田伯光破口骂人,点了仪琳的穴道,呼的一声,蹿了出去,但洞外那人早就躲了起来。田伯光找了一会找不到,又回进洞来,刚走到仪琳身边,那人便又在山洞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见先前对自己那般无礼的大恶人被这般戏耍,这时即是仪琳也觉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田伯光微伏下身子,悄悄走到洞口,只待洞外那人再笑,便要冲了出去。可是洞外那人机警得很,却也不发出半点声息。田伯光一步步地往外移,仪琳想那人倘若给田伯光这恶人抓住,可就糟了,眼见田伯光正要冲出去,便急忙叫了起来:“小心,他出来啦!”只听那人在远处哈哈笑道:“多谢你,不过他追不上我。他轻身功夫不行。”
那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轻身功夫之了得,江湖上素来大大有名,那人居然说他“轻身功夫不行”,自是故意要激怒于他。田伯光似乎真的被激怒,突然回身,在仪琳脸上重重扭了一把,仪琳痛得大叫,这时他便蹿了出去,叫道:“狗贼,你我来比比轻身功夫!”哪知道这一下他可上了当。原来洞外那人早就躲在山洞旁边,田伯光一冲出,他便溜了进来,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他点了你哪里的穴道?”仪琳道:“是右肩和背心,好像是‘肩贞’、‘大椎’!你是哪一位?”那人只道:“解了穴道再说。”便伸手替仪琳推宫过血。可似乎是仪琳说的穴位不对,那人虽用力推拿,却始终解不开,耳听得田伯光呼啸连连,又追了回来。仪琳急道:“你快逃,他一回来,可要杀你了。”那人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师妹有难,岂能不救?”耳听得田伯光啸声渐近,那人道一声得罪,忽就将仪琳抱起,溜出山洞,躲去了草丛里。
她二人刚刚躲好,田伯光便奔进山洞。他既没寻着先前洞外大笑之人,这时回来又不见了仪琳,顿时大发脾气,破口大骂。口中骂着,仍不解气,便提了仪琳那柄断剑,到草丛中乱砍。
这天晚上下雨,星月无光,他瞧不见二人,但料想二人当逃不远,此时应是还躲在附近,因此不停手地砍削,有一剑离仪琳头顶也只差得几寸。
田伯光嘴里不住咒骂,挥剑砍削,一路找了过去。忽然之间,有些热烘烘的水点一滴滴地落在仪琳脸上,同时她闻到一阵阵血腥气。仪琳吃了一惊,低声问:“你受了伤么?”那人伸手按住她嘴,过了好一会,听得田伯光砍草之声越去越远,才低声说着不碍事,放开了手。可仪琳明显感到流在她脸上的热血越来越多,焦急道:“你伤得很厉害,须得止血才好。我有‘天香断续胶’。”那人压低嗓子,道:“别出声,一动就给那厮发觉了!”伸手按住了自己伤口。过了一会,田伯光又奔了回来,叫道:“哈哈,原来在这里,我瞧见啦。站起身来!”仪琳听得田伯光说已瞧见了她们,心中只是叫苦,便想站起,只是腿上动弹不得。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仪琳的想法,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怕她惊吓出声。田伯光叫嚷了一会,听不到声音,又去砍草找寻,原来他不过是想诈她二人出来。那人待田伯光去远,低声道:“师妹,咱们若能再挨得半个时辰,你被封的穴道上气血渐畅,我就可以给你解开。但田伯光那厮一定转头又来,这一次恐怕再难避过。咱们索性冒险,进山洞躲一躲。”
仪琳听说再要进山洞去,很是害怕,但这时已对这位师兄很是钦佩,想他既这么说,总是不错的,便道:“好!”于是那人又抱起仪琳蹿进山洞,寻了个位置将她放下。仪琳见这时田伯光还未回来,便道:“我衣袋里有天香断续胶,是治伤的灵药,请你……请你取出来敷上伤口。”那人道:“现在拿不大方便,等你手足能动之后再给我吧。”说完便拔剑,割下了一幅衣袖,缚在左肩。这时仪琳才明白,原来这人为了护住自己,躲在草丛中时,田伯光一剑砍上了他肩头,他也一动没动,一声不哼,在黑暗中田伯光竟没发觉。念及此,仪琳只觉心里难过,这位师兄跟我素不相识,居然不顾自己安危,挺身而出,前来救我。那人却没空理会仪琳心事,扎好自己伤口后,又在肩头和背心的穴道上给她推宫过血。过不多时,便听得洞外唰唰唰的声响越来越近,田伯光挥剑在草丛中乱砍,又走回了山洞口。
仪琳心中怦怦乱跳,只听田伯光走进洞来,坐在地上,一声不响。她屏住呼吸,连气也不敢透一口。突然之间,她肩头一阵剧痛。这阵剧痛实在是出其不意,仪琳禁不住低呼了一声,心知糟糕。果不其然,田伯光哈哈大笑,大踏步向她走去,而那人蹲在一旁,仍是不动。田伯光笑道:“小绵羊,原来还是躲在山洞里。”伸手去抓仪琳,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便给那人刺中了一剑。
田伯光一惊,断剑脱手落地。可惜这一剑没刺中他要害,田伯光向后急跃,拔出了腰间佩刀,便向那人砍去,铛一声响,刀剑相交,两个人便动起手来。他们谁也瞧不见谁,铮铮铮地拆了几招,便都向后跃开。黑暗之中,仪琳只听到他二人的呼吸之声,心中怕得要命。
这时只听得田伯光笑道:“啊哈,你是华山派的!华山剑法,非我敌手。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派也好,恒山派也好,都是你这淫贼的对头……”他话未说完,田伯光已攻了上去,原来他要引那人说话,好得知他处身的所在。两人交手数合。那人“啊”的一声,又受了伤。田伯光笑道:“我早说华山剑法不是我对手,便是你师父岳老儿亲来,也斗我不过。”那人这次却不再睬他。
先前仪琳肩头一阵剧痛,原来是肩上的穴道解了,这时背心的穴道又痛了几下,她惊喜之下支撑着慢慢爬起,伸手去摸地下那柄断剑。那人听到了声音,喜道:“你穴道解开了,快走,快走。”仪琳道:“华山派的师兄,我和你一起跟这恶人拼了!”那人急道:“你快走!我们二人联手,也打他不过的。”田伯光笑道:“你知道就好,何必枉自送了性命?喂,我倒佩服你是条英雄好汉,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你问我尊姓大名,本来让你知道,却也不妨。但你如此无礼询问,老子睬也不来睬你。”仪琳在旁有些不解,这位师兄又不是田伯光他爹爹,却为何自称是他“老子”?
那人又道:“师妹,你快到衡山城去,咱们许多朋友都在那边,谅这恶贼不敢上衡山城找你。”仪琳道:“我如出去,他杀了你怎么办?”那人道:“他杀不了我的!我缠住他,你还不快走!啊哟!”乒乓两声,两人刀剑相交,那人又受了一处伤,他心中急了,叫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开口骂你啦!”这时仪琳已摸到了地下的断剑,叫道:“咱们两人打他一个。”田伯光笑道:“那再好没有!田伯光只身单刀会,斗华山、恒山两派。”
这下那人真的骂起来:“不懂事的小尼姑,你简直糊涂透顶,还不快逃!你再不走,下次见到你,我打你大耳括子!”田伯光笑道:“这小尼姑舍不得我,她不肯走!”那人急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你,你再不走,我可要骂你师父啦!定静这老尼姑是个老糊涂,教了你这小糊涂出来。”仪琳愣了愣,道:“定静师伯不是我师父。”“……好,那么我就骂定闲师太!”仪琳又道:“定闲师伯也不是我师父。”那人怒了,道:“呸!你仍然不走!我骂定逸这老糊涂……”仪琳接道:“我自己糊涂,可不是师父教的……”突然之间,田伯光欺向仪琳身边,伸指向她点去。仪琳慌忙在黑暗中挥剑乱砍,将田伯光逼退。
那人闻声,真觉气苦,无奈叫道:“我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要骂你师父啦,你怕不怕?”仪琳说:“你别骂,咱们一起逃吧!”那人似不耐烦:“你站在我旁边,碍手碍脚,我最厉害的华山剑法使不出来,你一出去,我便将这恶人杀了。”田伯光哈哈大笑,道:“你对这小尼姑倒是多情多义,只可惜她连你姓名也不知道。”仪琳想这恶人这句话倒是不错,便道:“华山派的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去衡山跟师父说,说是你救了我性命。”那人顿了一顿,才回话道:“快走,快走!怎地这等啰嗦!老夫姓劳,名叫劳德诺!”仪琳道:“劳师兄,你为救我而涉险,我岂能遇难先遁?师父如知我如此没同道义气,定然将我杀了。师父平日时时教导,我们恒山派虽都是女流之辈,在这侠义份上可不能输给了男子汉。”那自称劳德诺之人却大骂起来:”混账王八蛋的小尼姑,你在这里啰里啰嗦,叫我施展不出华山派天下无敌的剑法!我这条老命,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原来你和田伯光串通了,故意来陷害我。我劳德诺今天倒霉,出门遇见尼姑,而且是个绝子绝孙、绝他妈十八代子孙的混账小尼姑,害得老子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妙剑法,却怕凌厉剑风带到这小尼姑身上,伤了她性命,以致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我罢,我老人家活了七八十岁,也算够了,今日认命罢啦!”
仪琳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自己是假,但想自己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在山洞中的确碍手碍脚,令得他施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又听他越骂越凶,只得说道:“劳师兄,我去了!我感激不尽,后会有期。”只听那劳德诺骂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老头子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老子生平最爱赌钱,再见你干什么?”仪琳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一出山洞,就听得洞里兵刃相交之声大作。仪琳想,倘若那恶人田伯光胜了,他又会来捉我,若是那位“劳师兄”胜了,他出洞来见到了我,只怕害得他“逢赌必输”,于是咬了咬牙,提气疾奔,想追上师父师门,请师父去帮着收拾田伯光那恶人。
仪琳奔到天明时,已望见了衡阳城,心中略定,寻思多半可以在衡阳见到师父,哪知就在此时,田伯光又追了上来。仪琳一见到他,脚也软了,奔不几步,便给他抓住了。仪琳心想,他既追到这里,那位华山派的劳师兄定在山洞中给他害死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泪险些滚落下来,可又不愿被田伯光这等恶人瞧见,便生生忍住了。
田伯光见道上行人很多,倒也不敢对仪琳无礼,只说:“你乖乖地跟着我,我便不对你动手动脚。如果倔强不听话,我即刻把你衣服剥个精光,叫路上这许多人都笑话你。”仪琳吓得不敢反抗,只有跟着他进城。到得一家名为“回雁楼”的酒楼前,田伯光笑道:“小师父,你有沉鱼……沉鱼落雁之容。这家回雁楼就是为你开的。咱们上去喝个大醉,大家快活快活吧。”仪琳道:“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云庵的规矩。”田伯光道:“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地破戒。什么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你师父说不准也躲了起来,偷偷地喝酒吃狗肉呢。”不待仪琳反驳,他便伸手抓住仪琳衣襟,说道:“你不上楼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衣服。”仪琳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
田伯光叫了些酒菜,仪琳说吃素,他偏叫的都是鸡鸭鱼肉这些荤菜。又说如仪琳不吃,就要撕烂她的衣服。佛门戒食荤肉,仪琳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吃。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血迹。那人一上来,便往仪琳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发,端起仪琳面前碗中的酒,一口喝干了。接着自己又斟了一碗酒,举碗向田伯光道:“请!”又向仪琳道:‘请!’又喝干了。仪琳一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愣,而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洞中救自己的那位“劳师兄”,只怕这位劳师兄当时一直是压低了嗓子的,是以这时自己没有马上分辨得出。仪琳心里不住地谢天谢地,师兄没给田伯光这大恶人害死!只是他身上到处是血,他为了救自己,受伤可着实不轻。
田伯光向来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说道:“是你!”劳德诺说:“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劳德诺居然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同喝了碗酒。仪琳很是奇怪,这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么此刻忽然变了朋友?不过这位师兄没死,已很是欢喜。只是他是田伯光这恶人的朋友,又有些担心起来。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哪有你这么年轻潇洒?”仪琳闻言,偷偷瞧那人,瞧来只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原来昨晚他说的,都是骗田伯光的。那人一笑,点头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忽地一拍桌子,说道:“是了,你是华山令狐冲,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令狐冲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狐冲是你手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朋友如何?令狐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岂料还未等仪琳脸上变色,令狐冲已忽然骂起:“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相貌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疑问:“这又是为什么?”令狐冲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个嗜好,那是爱赌如命,只要瞧见了骨牌骰子,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了。可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赌什么输什么,当真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这样。因此我们华山派弟子,见到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师妹们,脸上虽然恭恭敬敬,心中却无不大叫倒霉!”一旁的仪琳听得心头一紧,这,这,原来华山师兄弟、姊妹是这般不喜我们恒山派的吗?令狐师兄……他说的也是,他本来不认识我,可一认出我便受了这样的重伤……
令狐冲又哪里会知道仪琳此刻心中的纠结。只听他又道:“田兄,咱们学武之人,一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虽然武艺高强的占便宜,但归根结底,终究是在碰运气,你说是不是?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对手,生死存亡,便讲运道了。别说这小尼姑瘦得小鸡似的,提起来没三两重,就算真是天仙下凡,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一个人毕竟性命要紧,重色轻友固然不对,重色轻生,那更是大傻瓜一个。这小尼姑啊,万万碰她不得。”田伯光听得一愣,心中狐疑,旋即笑道:“令狐兄,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怎么一提到尼姑,便偏有这许多忌讳?昔日……我曾听闻,华山首徒,令狐冲,是个明朗通达、豪爽大气的女……”他话未说完,这时只听令狐冲道:“嘿,我一生见了尼姑之后,倒的霉实在太多,可不由得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还是好端端的,连这小尼姑的面也没见到,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就给你在身上砍了三刀,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算倒霉,什么才是倒霉?”田伯光思虑片刻,点点头,哈哈大笑,道:“这倒说得是。”
令狐冲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说话,咱们要喝酒便喝个痛快,你叫这小尼姑滚蛋吧!我良言劝你,你虽轻功独步天下,但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华盖运,以后在江湖上到处都碰钉子,轻功再高,也逃不了。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田伯光向仪琳瞧了两眼,摇头道:“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顾忌得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就在这时,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伯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吗?”田伯光道:“怎样?”那年轻人道:“自然是杀了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挺剑向田伯光刺去。看他剑招,是泰山派的剑法。
田伯光身子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将单刀还入刀鞘。那泰山派弟子,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向楼板。这时与他同桌的泰山派的师长见状大惊,纵身抢到田伯光面前,连声猛喝,出剑疾攻,剑招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泰山派的长老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一直坐着,没站起身来。
眼见泰山派师伯也讨不了好,令狐冲便拔剑向田伯光疾刺。田伯光回刀挡开,终是站起身来。田伯光边挡边说道:“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却又不同。”令狐冲哼了一声,道:“承你青眼,令狐冲脸上贴金。”嗤嗤嗤向他连攻三剑。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
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连退三步,喝彩道:“好剑法!”转头向泰山派长老道:“牛鼻子,你为什么不上来夹攻?”原来令狐冲一出剑,那泰山派长老便即退开,站在一旁。那长老冷冷地道:“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肯与淫邪之人联手?”仪琳听了,忍不住了,说道:“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他是好人!”那泰山派长老冷笑道:“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突然之间,那泰山派长老“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按住了胸口,脸上神色十分古怪。田伯光还刀入鞘,说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眼见那泰山派长老双手指缝中不绝地渗出鲜血。仪琳不知田伯光使了什么奇妙的刀法,全没见到他伸臂挥手,那泰山派长老胸口已然中刀,这一刀当真快极。她吓得只叫:“别……别杀他!”田伯光笑道:“小美人说不杀,我就不杀!”那泰山派长老按住胸口,冲下楼梯。令狐冲起身想追下去相救,田伯光拉住他,说道:“令狐兄,这牛鼻子骄傲得紧,宁死不会要你相帮,何苦自讨没趣?”令狐冲苦笑着摇头,喝了两碗酒。
田伯光说:“这牛鼻子武功不错,我这一刀砍得不算慢,他竟能及时缩了三寸,这一刀没砍死他。泰山派的玩艺倒还有两下子。令狐兄,这牛鼻子不死,今后你麻烦可就多了。刚才我存心要杀了他,免你后患,可惜这刀砍他不死。”令狐冲笑道:“我一生之中,麻烦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田兄,你这一刀如砍向我胸口,我武功不及天松师伯,那便避不了。”原来他是识得方才出手的泰山派长老的。听他又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却是你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如你吗?那也未见得,咱们便来比上一比,来,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说。”令狐冲皱眉道:“田兄,我只道你也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汉,这才跟你赌酒,哪知大谬不然,令我好生失望。”田伯光斜眼打量他,问道:“我又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冲道:“你明知我讨厌尼姑,一见尼姑便周身不舒服,胃口大倒,如何还能跟你赌酒?”田伯光又大笑起来,说道:“令狐兄,我知你千方百计,只是要救这小尼姑,可是我田伯光爱色如命,既看上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说什么也不放她走。你要我放她,唯有一个条件。”令狐冲道:“好,你说出来吧,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认命了,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田伯光笑嘻嘻地斟满了两碗酒,道:“你喝了这碗酒,我跟你说。”令狐冲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道:“干!”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打量着他,谑笑道:“令狐兄,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我即刻放她,还向她作揖赔罪,除此之外,万万不能。”一旁的仪琳只听得双颊晕红如火,目光下垂。令狐冲呸的一声,道:“住嘴!你再开这等无聊玩笑,令狐冲当场给你气死,哪还有性命来跟你拼酒?你不放她,咱们便来决一死战。”田伯光笑道:“讲打,你是打我不过的!”令狐冲道:“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便不是我对手。”
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没站起身,却挡架了泰山派好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厉的攻势,他善于坐斗,可想而知。令狐冲说这句话,自是为了故意激恼他而说。田伯光听了,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的,是你的豪气胆识,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冲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你站着打的快刀,却不是坐着打的刀法。”田伯光道:“你这个可不知道了,我少年之时,腿上得过寒疾,有两年时光我坐着练习刀法,坐着打正是我拿手好戏。适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轻视于他,只是我坐着使刀使得惯了,也就懒得站起来。令狐兄,这一门功夫你是不如我的。”令狐冲道:“田兄,你这个可不知道了。你不过少年之时为了腿患寒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时候再多,也不过两年。我别的功夫不如你,这坐着使剑,却比你强。我天天坐着练剑。”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有这回事?在下这可是孤陋寡闻了,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坐……什么剑法啊?”令狐冲笑道:“这些剑法不是我恩师所授,是我自己创出来的。”田伯光一听,登时脸色一变,道:“原来如此,令狐兄人才,令人好生佩服。”
原来武学之中,要新创一套招式,当真谈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过人的才智学识,决难别开蹊径,另创新招。像华山派这等开山立派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武功的一招一式无不经过千锤百炼,要将其中一招稍加变易,也已极难,何况另创一路剑法?
令狐冲嘻嘻一笑,道:“这路剑法臭气冲天。有什么值得佩服之处?”田伯光大感诧异,问道:“怎地臭气冲天?”仪琳也是好生奇怪,剑法最多是不高明,哪会有什么臭气?令狐冲道:“不瞒田兄说,我每天早晨出恭,在茅厕之中,到处苍蝇飞来飞去,好生讨厌,于是我便提起剑来击刺苍蝇。初时刺之不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出剑便刺到苍蝇,渐渐意与神会,从这些击刺苍蝇的剑招之中,悟出一套剑法来。使这套剑法之时,一直坐着出恭,岂不是臭气有点难闻么?”他说到这里,仪琳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位令狐师兄真是滑稽,天下哪有这样练剑的。田伯光听了,却脸色铁青,怒道:“令狐兄,我当你是个朋友,你出此言,未免欺人太甚,你当我田伯光是茅厕中的苍蝇,是不是?好,我便领教领教你这路……你这路……”
高手比武,倘若心意浮躁,可说已先自输了三成,令狐冲这些言语显然意在激怒对方,现下田伯光终于发怒,那是第一步已中计了。令狐冲笑嘻嘻地道:“在下练这路剑法,不过是为了好玩,绝无与人争胜拼斗之意。田兄千万不可误会,小弟决不敢将你当做是茅厕里的苍蝇。”仪琳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田伯光更加恼怒,抽出单刀,放在桌上,说道:“好,咱们便大家坐着,比上一比。”仪琳见到他眼中露出凶光,很是害怕,他显然已动杀机,要将令狐冲杀了。
令狐冲笑道:“坐着使刀使剑,你没我功夫深,你是比不过我的。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这个朋友,又何必伤了两家和气?再说,令狐冲不肯在自己最擅胜场的功夫上占朋友便宜。”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自甘情愿,不能说是你占了我便宜。”令狐冲道:“如此说来,田兄一定要比?”田伯光道:“一定要比!”令狐冲道:“一定要坐着比!”田伯光道:“对了,一定要坐着比!”令狐冲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得订下一个规条,胜败未决之时,哪一个先站了起来,便算输。”田伯光道:“不错!胜败未决之时,哪一个先站起身,便算输了。”令狐冲又问:“输了的便怎样?”田伯光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令狐冲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输之人,今后见到这个小尼姑,不得再有任何无礼的言语行动,一见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说道:‘小师父,弟子田伯光拜见。’田伯光道:“呸!你怎知定是我输?要是你输呢?”令狐冲道:“我也一样,是谁输了,谁便得改投恒山派门下,做定逸老师太的徒孙,做这小尼姑的徒弟。”田伯光见令狐冲说得这般有恃无恐,脸现迟疑之色。令狐冲又激他:“倘若你决意不肯改投恒山派门下,咱们也不用比了。”田伯光怒道:“胡说八道!好,就是这样,输了的拜这小尼姑为师!”仪琳却在一旁急道:“我可不能收你们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说,我师父也不许。我恒山派不论出家人、在家人,个个都是女子,怎能够……怎能够……”令狐冲将手一挥,说道:“我和田兄商量定的,你不收也得收,哪由得你做主?”他转头向田伯光道:“第二,输了的人,就得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这一点仪琳确实半点不懂,心想有皇帝就有太监,这倒没什么了不起。田伯光听了这话后,气得笑道:“令狐兄,这条似乎不那么公平罢?”见令狐冲不答他,他兀自想了想,又斜眼向着令狐冲犹豫道:“令狐兄,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令狐冲道:“这个自然!站着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八十九;坐着打,排名第二!”田伯光甚是好奇,问道:“你第二?第一是谁?”令狐冲道:“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
田伯光闻言点点头,道:“你说东方教主第一,我没异言,可是阁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难道你还胜得过尊师岳先生?”令狐冲道:“我是说坐着打啊。站着打,我师父排名第八,我是八十九,跟他老人家可差得远了。”田伯光点头道:“原来如此!”令狐冲道:“田兄,话又得说回来,我这路剑法虽然了得,除了出恭时击刺苍蝇之外,却没实用。你想想,当真与人动手比武,又有谁肯大家坐着不动?就算我和你约好了非坐着比不可,等到你一输,你自然老羞成怒,站起身来,你站着打的功夫远胜于我,便能将我这坐着打的天下第二一刀杀了。因此嘛,我这坐着打天下第二实是徒有虚名,毫不足道。”田伯光冷哼一声,说道:“令狐兄,你这张嘴当真会说。你又怎知我坐着打一定会输给你,又怎知我会老羞成怒,站起身来杀你?”令狐冲道:“你如答允输了之后不来杀我,那么做太……太监之约,也可不算,免得你绝子绝孙,没了后代。好吧,废话少说,这就动手!”他手一掀,将桌子连酒壶、酒碗都掀得飞了出去,两个人就面对面地坐着,一个手中提了把刀,一个手中拿了柄剑。
令狐冲道:“进招吧!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开了椅子,谁就输了。”田伯光道:“好,瞧是谁先站起身来!”他二人刚要动手,田伯光向仪琳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来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来跟田伯光为难,我和你坐着相斗,谁都不许离开椅子,别说你的帮手一拥而出,单是这小尼姑在我背后动手动脚,说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来。”令狐冲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只叫有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冲输了。小尼姑,你盼我打胜呢,还是打败?”仪琳道:“自然盼你打胜。你坐着打,天下第二,决不能输了给他。”令狐冲道:“好,那么你请吧!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这么一个光头小尼姑站在我眼前,令狐冲不用打便输了。”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唰的一剑,便向他刺去。
田伯光挥刀挡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条救小尼姑脱身的妙计。令狐兄,你当真是个多……多情种子,看来江湖传闻,不足信也。只是你这一场凶险,冒得忒也大了些。”仪琳这才明白,原来令狐冲一再说谁先站起谁输,是要她有机会逃走。田伯光身子不能离椅,自然没法来捉自己了。
这时令狐冲又一再催促,仪琳只得向他拜了拜,说道:“多谢令狐师兄救命之恩。华山派的大恩大德,仪琳终身不忘。”转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只听得田伯光喝道:“中!”她一回头,两点鲜血飞了过来,溅上衣衫,原来令狐冲肩头中了一刀。
田伯光笑道:“怎么样?你这坐着打天下第二的剑法,我看也是稀松平常!”令狐冲道:“这小尼姑还不走,我怎打得过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仪琳想令狐冲讨厌尼姑,她留着不去,只怕真的害了他性命,只得急速下楼。一到酒楼之下,但听楼上刀剑之声相交不绝,田伯光又大喝一声:“中!”她大吃一惊,料想令狐冲又给他砍中了一刀,但不敢再上楼去观看,于是从楼旁攀援而上,到了酒楼屋顶,伏在瓦上,从窗子里向内张望,只见令狐冲仍是持剑狠斗,身上溅满了鲜血,田伯光却一处也没受伤。
又斗了一阵,田伯光又喝一声:“中!”一刀砍在令狐冲的左臂,收刀笑道:“令狐兄,我这一招是刀下留情!”令狐冲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落手稍重,我这条臂膀便给你砍下来了!”仪琳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在这当口,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田伯光道:“你还打不打?”令狐冲道:“当然打啊!我又没站起身来。”田伯光道:“我劝你认输,站了起来罢。咱们说过的话不算数,你不用拜那小尼姑为师啦。”令狐冲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岂有不算数的?”田伯光道:“天下硬汉子我见过多了,令狐兄这等人物,田伯光今日第一次见到。好!咱们不分胜败,两家罢手如何?”
令狐冲笑嘻嘻地瞧着他,并不说话,身上各处伤口中的鲜血不断嗒嗒嗒地滴向楼板。田伯光抛下单刀,正要站起,突然想到一站起身便算输了,身子只这么一晃,便又坐实,总算没离开椅子。令狐冲笑道:“田兄,你可机灵得很啊!”田伯光拾起单刀,说道:“我要使快刀了,再迟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屋上的仪琳听他说还要追自己,只吓得浑身发抖,又担心令狐冲遭了田伯光毒手,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想起,令狐师兄所以拼命和那恶人缠斗,只是为了救自己,唯有自己去自刎在他二人面前,方能使令狐师兄不死。当下她拔出腰间断剑,正要踊身跃入酒楼,突然间只见令狐冲身子一晃,连人带椅倒下地来,又见他双手撑地,慢慢爬了开去,那只椅子压在他身上。他受伤甚重,一时挣扎着站不起来。
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坐着打天下第二,爬着打天下第几?”说着站起身来。令狐冲见状,也是哈哈一笑,说道:“你输了!”田伯光笑道:“你输得如此狼狈,还说是我输了?”令狐冲伏在地下,问道:“咱们先前怎么说来?”田伯光道:“咱们约定坐着打,是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了椅子……便……便……便……”他连说了三个‘便’字,再也说不下去,左手指着令狐冲。原来这时他才醒悟已上了当。他已经站起,令狐冲可兀自未曾起立,屁股也没离开椅子,模样虽然狼狈,依着约定的言语,却算是胜了。
田伯光怔怔地站着,一时拿不定主意。令狐冲叫道:“恒山派的小师妹,你下来吧,恭喜你新收了一位高足啊!”原来仪琳在屋顶窥探,他早就知道了。田伯光这人虽恶,说过了的话倒不抵赖,他本可上前一刀将令狐冲杀了,回头再对付仪琳,但这时却大声叫道:“小尼姑,我跟你说,下次你再敢见我,我一刀便将你杀了。”仪琳本来就不愿收这恶人做徒弟,他这么说,她正求之不得。田伯光说了这句话,将单刀往刀鞘里一插,大踏步下了酒楼。仪琳这才跳进楼去,扶起令狐冲,取出天香断续胶给他敷上伤口,她一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十三处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