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夜(1 / 1)
“癸鱼,自我登基有多少年了?”暗黑的夜里,仕装的少女掌灯盈盈走在前面,穿过曲曲折折的深宫长廊,锁阳披衣跟在后面,却听不见他们谁的脚步声。廊外窸窸窣窣的落着雨,溅湿了红墙绿瓦和牡丹绣花。
“回陛下,有九年了。”小宫娥的声音脆脆的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
“这么久了啊,”锁阳呵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冷了,“我却怎么感觉,他从未离开过呢。”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喃喃自语。癸鱼放慢了带路的步子,回身温婉的笑起来,“那一定是因为,陛下一直惦记着那人吧。”
可明明,一直有意无意的会忘记啊,鬼白死后,那些曾经狂热追随他的信徒和百姓竟在一夜之间忘记了他的存在,很可悲不是么,明明他才是那个守护了大夏千百载的人,可离开后,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他不曾来过,这个烟火温存人心馥郁的人间,真的再也没有留下他一丝的痕迹。他走的彻彻底底,连并回忆一起。
可为何自己还会在夜里口渴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为何还会忽然忘记他早已死了的事实,为何还会在每年春天看见桃花满天时胸口肿胀的难受,九年了啊,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是么……?”锁阳扶住廊边的朱漆柱子停下了脚步,“说起来,他还真的是个很守时的人呢。”
是了,九年前。他十五岁。鬼白没有食言,他立为储君的那年隆冬,大夏第二十八代帝王景德帝死于神遣。第二年春天桃花盛开的那日,他如期登上王位,群臣高呼天子万岁的时候,他看见鬼白倚在神坛上笑得如花入画。
大夏锦和八年冬,天降神遣,景德帝驾崩,次年初春,其幼子储君锁阳举行登基大典,亲临政务,改国号为蜃华,自称蜃帝。
——大夏書十二卷 神君尐
“蜃中楼到了,陛下”掌灯的宫娥小心翼翼的在前方引路,“地上湿滑,陛下小心脚下。”
陈旧的暗窗朱户画栋楼梁掩映在潮湿的绿色植被中,巨大的芭蕉叶遮住了一半的入口,锁阳撑着伞拨开亮晶晶的蛛网和影影绰绰的枝桠,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楼前蹲坐着两只神兽,那是传说中大夏朝的守护神,雄的是荆芥,雌的称茯神。
相传在很久远的年代,那是神的年代了,他们本是相爱着的一对凡人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一日风流成性的菖蒲仙君看上了温柔美貌的茯神姑娘,执意要带她去九重天长相厮守。他许诺给她长生,给她荣华,给她无上的荣耀,可痴情的茯神姑娘只深深恋着自己的良人,丝毫不为之心动,宁愿身赴黄泉也不从菖蒲仙君,荆芥亦是拼死捍卫着自己的妻子,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人又怎么和神斗呢,菖蒲仙君一怒之下便将他们双双化成了石像,并施了咒法将他们变成可怖的兽的模样。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此后百年千年,他们便一直一直守望着这个大夏的轮回兴替,沧海化成桑田,唯唯他们被除却在轮回之外,那样沉默的,可悲又可喜的存在。
“如此形态如此面目,你们就这样长相厮守下去好了,除非大夏亡国,腊月桃花,否则,你们便终生囚禁于此。以兽的姿态,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心变成了石头,还有什么资格去爱。”
癸鱼轻轻敛了眸,“这样也是很好的结局了吧,再不会有人能打扰他们了。”
“呵,神话虽是神话,”锁阳忽闪了下眼睛, “那位蒲昌仙君,却也是个硬心肠的人啊。”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那个人来,百年千年啊,那样漫长的光阴,他也是如此寂寞的走过来的么,石兽还有两只可以相伴,而被沧海桑田阴阳轮回抛弃在外的,不是还有鬼白麽?此时两坐神兽黑黝黝的立在蜃楼的两边,目光可炬的望着来人,似乎随时都会跃起来,跃起来,完成他们千百年的愿望。
沉重的楼门被推开,即使是下着雨,也挡不住门内扑面而来的灰尘烟土的气息,他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呢?自鬼白死后,他唯唯下令封锁了这里,任何人不得踏进一步,这里一直以来便成了大夏宫闺的禁地,是神秘而阴晦的圣地所在。
在看见熟悉的案几神符之后,锁阳的眸忽的有一瞬湿润,“鬼白……”锁阳听不出自己话音里一丝哽咽,他的声音轻极了,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他知道,这里再也无人答他了。可仍旧忍不住问,想问一问。
仅仅是一句,你好不好。可又怎么会好?怎么会好呢。
癸鱼点上珑角灯踮脚想将它挂得高些,却忽的顿住了手。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像鬼魅,像蛛丝,像幽灵,反正是在暗夜里,在淅淅沥沥的梅雨里,听不清道不明又抓不住的,并且切切实实存在的,歌声。没错,是歌。
“陛下听到了么,有人在唱歌呢。”那隐隐的缠绵曲调哀怨又温柔,锁阳从中却听出了那样浓重的思念。
唱歌的人也在思念着谁么?是谁呢?壁上明黄的灯火忽的重重晃动了一下,弱不禁风的样子。
那一瞬,歌声住了,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关住,就像一个秘密。开了一条缝,泻了一地的荒唐,却又忙不迭的合拢。真小气。
……
“蓖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