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夜(1 / 1)
鬼白死的那日天空出奇的晴朗,是早春的天气。
锁阳亲颁谕旨,他就用平时鬼白把手教他的那支骨节毛笔,白纸黑墨一笔一划的宣写了鬼白的死刑公文。冠冕堂皇又天衣无缝。那时蓖麻就站在他旁边,着红衣,为他细细的磨墨,偶尔闲几句话,空旷的文锦宫殿也就生出了几缕蓬松的暖意。
如是,蓖麻代替了鬼白,很好的代替了他。那曾经是鬼白站着的地方,他也曾为他磨墨,笑话家常,为他绾发,梅子煮茶。
而今,鬼白在狱里,在大夏最严酷深层的炼狱。
他携蓖麻立在大夏最高的神宫顶端,那里是鬼白常带他去的地方。鬼白指给他看整个大夏的版图,他说远处的那座山脉便是桃锦山,每年春天桃花如云,传说那里的妖精沾染了桃花气,个个美的惊心动魄。他也手把手地教他画各式繁复的神符,或是讲给他听那些大夏古老的传说,鬼白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态是微微孩子气的欢喜。
“冷么?蓖麻。”锁阳微微揽紧怀中的女子,瞥见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色,放柔了声音问道。“这儿高,也凉,你还是先蟾宫吧。”“不,”怀中女子果断地摇摇头,再抬眸看他时脸上已有了层红晕,微微笑开,“劳陛下挂心了,臣妾不冷,只是……看不惯血腥而已。”复瞥了眼凌云阁下那抹纤细的白衣,眸中笑意看不出情绪。
素白神衣,如瀑银发,和幻神的朱红色瞳仁。他亮出苍白的指尖,用指甲割开腕,血落在雪白的无字天書上,竟是融入了那書页中,血落之处雪白的页面显现出密密麻麻繁复的字符来,那无字天書平铺开来,占据了一半的神宛地面,浩大的纸页,像吸血的妖精,鬼白的血不断地从腕上涌出,血落字浮,执笔的老者神官掩不住眸中的惊异飞速用笔记载着天書上迅速浮现又隐没的字符,眼都没空眨一下,因为那上面的东西,是关乎了整个大夏的未来与命运的,最后神谕。
周围都清了场,方圆神宫百里外,任何人不得入内,连神宫的执事也不得靠近,唯有早已隐退的苍发神官在一旁着笔。鬼白便是那样了然一身立于旋丽的神宫地毯上,维持着扶腕的姿态,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锁阳便那样望着,只看见满目绯红,血越来越汹涌,他的生命在他眼皮底下稳稳当当的消失贻尽,不会有任何差错。
那个他一直恨的人,囚禁他的人,伤害过他的人。
也是那个只对他温柔笑开的人,指给他看如画江山的人,会在黑暗里为他煮热茶的人。
有早春湿润的风袭来,夹杂着宫门外嘚嘚马蹄尘土飞扬的味道,连同属于尘世的烟火喧嚣,一并带了进来。鬼白缓缓倒下的瞬间,风携桃花款款而来,桃花如雨,十里鬼泣。最后一刻他却忽然仰头望着他笑了,笑得千言万语,透彻如琉璃。
为什么还要抬头呢?为什么还要笑呢?鬼白,你还真是个残忍的人。那时锁阳的胸口忽然钻心般疼痛起来,他拥着红装的蓖麻,那只撑着栏杆的手缓缓陷进木头里,那么高的距离,他在云端,他在地底,没办法了,连为他摘下发上散落的桃花瓣也够不到了,鬼白,这样了,你却还在笑着什么呢?
你真傻,你真是这世上最傻的鬼了。
“咦,陛下,那里是什么地方?满山的桃花呀,开的真美。”蓖麻在云端撩袖指给年轻帝王起伏的山脉,眼里有云雾缭绕的朦朦胧胧。
“那是桃锦山,每年春天桃花如云,传说那里的妖精沾染了桃花气,个个美的惊心动魄。”锁阳亮丽的瞳仁里映出桃花盛开的景象,语气一如当年。鬼白,你便是如此说的,对么?
你真傻,你真是这世上最傻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