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秘密(1 / 1)
楚瀛手撑着地面,用力地站了起来。拾起画上的狼毫补上了另一只眼睛。双瞳隐隐间带着勃勃向上的朝气。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神色还充斥着无法灌溉的欲望,那手指在宣纸上细细地,轻轻地抚摸。
他闭着双眸,温柔地就像抚着女人那不堪一握的柳枝细腰。
即便食指间已感觉到平滑的水汁,而浓重的墨香也比往常更快一般地弥漫开来。
恰好,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便被书房大门的砰一声响碎灭了。喘息分明的一个贵妇,眼神里深藏着道不破的愤概。
楚瀛漫不经心地站起,沾着墨汁的手指缓缓背后,淡淡道:“是你啊!”
“常年推开你这扇书房大门的,除了我还能是谁?”
“哎,无缘无故地,你怎么又发火?”楚瀛蹙着眉头,觉得有些无聊。
“呵,这我倒要问你了。好不容易病好些,你怎么又郁郁寡欢地闷在这书房里?”言辞虽含关切之意,却透着无法逼视的命令。
“正因为好得差不多,所以才到处走走!”楚瀛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偌大个龙帮,能让我这个感染风寒的人待上一阵子,恐怕就只有这个书房了?”除了他手臂往书房一挥,并无感激的目光扫向于氏。
于氏倒也识趣,只痴痴地近到那案几面前,盯了瞬砚台压着的宣纸,眉目的愁意便如墨落白纸,一时晕染开去。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挫骨扬灰,让她痛苦一千倍?!”于氏睥睨一眼,冷冷道。
楚瀛听着这话,手指突然指出去:“你……蛇蝎毒妇!”“哼,已经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四个无关痛痒的字眼么!”
于氏一挥袖子,轻语地好似在后悔道,“……当年若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何至于成为一个蛇蝎毒妇,何至于一无所顾地……嫁给你?”
“夫人,夫人,我……”楚瀛叹了口气,上前关切地把着于氏柔弱无骨的两肩,“是为夫不够理智,你别……别生我的气。阿蓉她,都是……是我的错,是我离不开你,也……拖累了她。”泫然欲泣的一张脸突然因为此话,而慢慢晕开了淡淡的微笑。
于氏咬着双唇,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跨出了书房的门。
那脑海里反复重现着宣纸正中央,狼毫画就的双眸。楚楚动人,柔情明灿,仿佛可以想象出那样一位清纯绝丽的妙人。楚瀛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时间的暴风就已经席卷了第二天明媚的清晨。
邻近的房间里便传来五雷轰顶的杯盆器皿声。
“一大早的,又出什么乱子了?”楚瀛嘀咕了一声,着急地赶过去了。
推开寝室的门,见着于氏身着白色寝衣正安坐在光滑的檀木圆凳子上。
她身旁立着的老嬷嬷也如司空见惯一般神态自若。韩伊然正蹲在地上,拾起地面碎落的白瓷碗,她神态自然
安宁。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楚瀛胸腔里仿佛郁积着难以言语的痛苦,只刹那便如水滴闪烁四周。
风一般地掠过在座三人的耳膜。
于氏以明知顾问的眼神瞪过去,正准备站起。却冷不防地被闯进来的楚瀛甩了一个耳光。韩伊然吓坏了似地,茫然无措地捂住嘴唇,也下意识地抓住了楚瀛的手臂,声嘶力竭地问了句:“义父,你……到底怎么了?”靠前拦在于氏的面前,冰冷地质问道,“干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么对她吼!”
身后的于氏突然狞笑起来,一张可怖的脸庞挂着几滴泪珠,有股原来如此的惊诧。
院中七零八落的人也跟着汇聚,一时门坎也挤成车水马龙。
楚云霄盯着自己的母亲,神色惶恐不安,瞥了瞥身前的韩伊然,道:“然妹,我……我娘怎么了?”
瞅着身后愤概不已的爹,继而道,“爹,您怎么……”
“大人的事,你们懂什么?!”楚瀛上前,推开楚云霄,怒眼重重地盯着于氏,“这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地计划好的,对不对?你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于氏诡噘地笑起来:“你这么快就赶来了,我还能做什么!”她的手指悄悄地移向韩伊然的肩膀,歪着头讽笑道,“这么美丽的脸孔,搭配上这么熟悉的双瞳,你能舍得了么?”
韩伊然恐惧地退到后侧:“干娘,您……您?”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于氏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目光带着一种无法直视的深怨。
“楚瀛!”于氏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一甩衣袖大怒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要在我面前,在这些孩子面前隐瞒你内心羞于启齿,无法示人的事么!”
楚瀛满面怒容,两手一挥:“哼,我楚瀛做事光明磊落,有什么无法示人之意!你莫要胡搅蛮缠,含血喷人!”
于氏一双火烧的眼睛旺地有点春风吹又生的味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于氏步步紧逼,“其实,你当年就瞧上她了吧。也是因为那双和苏蓉一样的眼睛,所以才毅然决然地认她做义女,好随时随地留在自己身边。”食指捅了捅楚瀛的胸膛,“因为是自己死心塌地苦心孤诣单恋的心上人,所以即便留在身边做个义女,你也感到万分庆幸罢?”
韩伊然冷道:“干娘,我敬你是晚辈,请你不要说胡话污蔑于我!”
“污蔑?呵,韩伊然,是不是污蔑,你问他!”于氏的手指指着他的眼睛,“要不是因为知道你成了王妃,他怎么会受风寒卧床多日。要不是因为你回来,他又怎肯喝大夫方抓的药?要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同意你大哥同芝霖的婚事?”
韩伊然面色越来越难看,本就软麻麻的身子突然瘫软无力,再一惊,就快倒在地上。好在昭姑及时扶住了她。
“于凤,我们之间的债你骂我便是,无故牵连上然儿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楚瀛恼羞成怒地仿佛一只待食的猛兽,令在场熟人一怔。院外围拢的手下也是大感震撼,以一种好奇的心态默默守在门外,却全然不知接下来会有何等洪水泛滥。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怕别人说么,楚瀛。既然你心里会那样想,为什么,为什么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于氏将韩伊然往跟前一拽,“来,当着她的面,你自己说个清楚。”
“我,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楚瀛内疚地转过头去。
于氏大叫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她,韩伊然,既是你的义女,又是你多年爱慕的女人是不是?”全然轰然一片,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韩伊然面色已如寒霜一般。
“于凤,你……你别胡说?”
“我胡说?!”于氏恨得咬牙切齿,“你书房里有多少张她的画像,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别说了,别说了!”楚瀛一巴掌震碎了跟前的圆木方桌,“阿蓉,阿蓉的死你于凤大概忘了吧。为了你自己的虚荣心你把她残忍地杀害了。而然儿却有一双同阿蓉一样的眼瞳。对,当初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是收然儿为义女的。可那又怎样。当着你,当着孩子们,娶她为妻么?于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她明明是我的干女儿啊!”楚瀛跪在地上,双眼红肿。
于凤却泪眼迷离地傻笑着:“是啊。在你的心里,我这个妻子却也不如你收的干女儿分量大。你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念阿蓉那贱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为你出生入死,为你生养儿女的我,于凤呢!为什么,为什么?!”她整个人坐下地去,开始疯狂地傻笑。
良久笑声一咽,面如死灰。嘴里重复念叨着:“阿蓉,我是阿蓉……”再一会儿就耷拉着脑袋跑出去了,俨然成了疯子。
楚云霄也跟着跑出去。
韩伊然望着跟前一幕,也是震撼地六神无主。楚瀛难过地哽咽一声,起身拔掉门坎站着的高玉手中的长剑,斜身自刎。
韩伊然惊觉之时,只看得楚南煜同映月两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楚瀛伸手握紧儿子楚南煜的手,尴尬且放松地笑了笑:“煜儿啊,阿爹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把整个龙帮交在你的手上了!”食指微微倾出去,视线也落在韩伊然的身上。
“然姐姐,你别傻站着啊。爹在叫你,爹在叫你。”映月着急地叫着。韩伊然跪倒在地,脸上冷冰。只是泪水不止地流淌着。
“然儿,义父就快死了。你……你也就没什么压力了。你干娘的那些话你……你别往心里去。义父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手掌抚过韩伊然的双目,嘴里絮絮叨叨地轻念着,“阿蓉,阿蓉,我来了,我……来了……”
手掌滑落在地上,指尖上闪闪发光的的东西恰是两三滴刚刚混合的泪珠。
楚南煜颤抖地起身,朗声朝龙帮弟兄诉说了其父去世的消息。
全场哗然,无不泪泣。
唯有听见声音的楚云霄跑进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
此后再也没有见韩伊然一面。
料理完后事的第三日正午,楚南煜成为龙帮继任帮主。疯癫的于氏每天只呆在书屋里。盯着那书卷上的一双眼瞳,傻傻地大笑。嘴里念着的还是那两个字阿蓉。
韩伊然前来告别的时候,楚云霄闭门不见。
新任帮主楚南煜也是悻悻地看着,孤高冷傲地说了两个字:“不送!”
乘船送别的是明白事理的楚瀛兄弟,高伯。
韩伊然冷唇上扬,看上去有些红润的面颊突然霜白。
“我以为,事到如今,再无旁人前来相送?”韩伊然鞠躬道谢,拭了拭眼泪道,“高伯,有件事情我想拜托您。”
高伯拱手问:“大小姐请说!”
“二哥性子扭,这次婚事恐怕也要泡汤了。千言万语都是我对不住干娘,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决绝上船,神色疲倦。
楚云霄策马赶来的时候,船已经走远了。
高伯拱手闷闷地站在面前。
“她走了么?”
楚云霄淡淡地问。
“走了!”高伯风轻云淡的回答。
“她可说过什么?”楚云霄话中又带着一丝期冀。
高伯的脸看向茫茫无边的平静江面,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只字未提!”
“……我就知道,我明明知道!”楚云霄狂笑一声,挥剑砍掉了马下的一簇一簇野草,飞快地返回原路了。
船上的昭姑内疚道:“若我当日能劝夫人不来,恐怕就没这些事了?”
韩伊然拢紧双手,声音低沉:“可该来的来了,该看到的也看到了,该听到的也听到了。不是么?”痴痴凄迷地盯着水面,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其实……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担心自己回到这里,会舍不得,会……舍不得。”
水波清清,昭姑再没说一句话。四周就这么清清地,干干净净的。
一丝的杂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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