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金银配(1 / 1)
眼见着皇帝随便拿了一只掂了掂,就是不翻牌儿,张德敬急坏了,心头跟着皇帝的那只手悬上悬下,正稳当不下来,“噗通!”一声儿,终于听见撂牌子的响动,天灵盖震得五雷轰响。
慌眼一瞧,被拿走那只“满正蓝旗佟佳氏世敏”的绿头牌怎么还是面儿朝上歪放着,这是什么指示?抬眼偷觑,皇帝目光淡漠逼了过来,“什么料子做的?”
一听声儿就不对,阴冷的调子刺得他心头直抽抽,张德敬感觉出要坏事儿,一时来不及多想,硬拼出一脸笑模样回话说:“回万岁爷,先前的木牌子不耐磨,奴才就自作主张让造办处把各位主子娘娘的牌子铸成了银身子,位分名字给镀了层金,您瞧瞧,多富贵……”
盛苡闻言心头紧跳了几下,慌忙给他打眼色,不过已经太迟了,皇帝调头看向她,忍着气儿吩咐:“去把桌上那两道折子拿过来。”
张德敬收到暗示,惶惶闭了嘴,等她转身回来,皇帝架着茶盅,垂眼吹散杯口的热烟,抿了口茶道:“先念内务府那道折子。”
看一眼张德敬满头滚落的汗珠儿,盛苡磨蹭了下,方开口道:“景隆年十五年四月初一内务府折,养心殿造办处奏准修理金玉辇,并五辂等项活计,需用头等镀金叶二百九十八两三分七厘,头等錽金叶三十六两四钱五分六厘。”
皇帝嗯了声:“朕是怎么回复的?”
“景隆十五年五月五,谕旨:“成造卤薄所有需用金件,改用黄铜。”
话落,张德敬杵在原地惊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帝俭省,连自个儿的御辇都不打算用金子去修补了,他倒好,猪油蒙了心!拆起皇帝的台面来了!
他惧得肠子直哆嗦,瘫腿跪在地上磕头,地砖撞得翁翁然,“奴才该死,猪脑子活该杀!替万岁爷主张起来了,辜负了万岁爷的意愿,请皇上恕罪……”
皇帝咽下茶,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为了筹措甘陕的军饷,他脑汁儿都熬干了,整日跟军机们商议对策,跟各省巡抚总督们周旋,宫里能挤出银子的地方,他拉下面子勉勉强强能抠搜些出来,这就是他以身作则落下的局面,一个总管大监只顾大面儿上图个富贵,宫里其他各处还有多少这样儿的狗奴才,尽管糟蹋他的一番苦心经营。
眼见皇帝脸上绷不住盘儿,阴沉沉要翻脸,张德敬卖了命地磕头不止,直磕得七荤八素,溜眼见身边那人蹲下身,捡了地上的银盘,又立起来冲着皇帝笑道:“万岁爷您瞧张总管多糊涂,主子娘娘们身份贵重,牌子哪儿是随便就能往地下撂的,得亏这银打的身子耐摔打,不然碎了娘娘们的尊荣,岂不是也损了万岁爷的面子。”
话外是贬,话里就是褒了,皇帝寒心,脑子还是清醒的,论起张德敬的初衷,也是职责所在,为了能让他多看一眼牌子,想出这么个歪点子,刚好跟他近期的一众举措犯了冲,这才惹得他动了怒。
狠狠看向她,水润一双眼睛,映出心眼儿里原本想说的话,好一副菩萨心肠,保这个,保那个,就他是恶人,是吃准了他会听她的话不成,今儿非得杀杀她的威风!
“你是说朕不识抬举,不该追究这门官司?”
盛苡怵了怵头,福身道:“奴才可没这么说,只是觉着总管可能是出于好意,铸了娘娘们的银牌,方能配得上万岁爷的千金之躯。”
张德敬差点儿没冲她磕起头来,这理儿他怎么一早没想起来呢!
简直胡搅蛮缠,皇帝冷冷坐下茶盅,半晌才顺下气儿,“张德敬,这牌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听这口气,明摆着是奔着法外开恩的意思去了,毕竟伺候圣驾多年,他很快反应过来定下心,打起总管的派头道:“回万岁爷,俱交造办铸炉处熔化。”
皇帝不置可否,挥了挥手道:“去办罢,再办不利索,干脆就别端这碗饭了。”一听要革职,张德敬打个寒颤,连滚带爬地端起银盘跪安了。
回眼看向她,拘起目光紧紧打量,“朕要罚他,你为何要拦着?你不向着朕,倒替那奴才辩起理儿来了。”
盛苡跪下身,俯头道:“奴才知罪,敢问万岁爷打算怎么处置张总管?”
皇帝不妨她这么问,略顿了下道:“顾念主奴一场,就算朕免除他的刑罚,少说也要革他的职。”
她松了口气,“奴才有罪,妄自揣测圣意,奴才只是不想万岁爷分心。”
原来是猜到了他会怎么处罚张德敬。革去敬事房总管,空出这个很要紧的缺儿,他就得各方面权衡利弊,再调个人给补上,最近政务纷扰,他着实掰不开镊子操心其他的事情,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张德敬伺候他这么多年,鲜有差池,将功抵过,也没必要非得上纲上线,咬着一桩罪过揪细。
皇帝探下身子伸手去扶,淡淡笑道:“尧尧,你变了,变得能为朕着想了。”
她顺势起身,浅浅笑着回应,他拉着她走近御案旁,拿起一把扇子递给她,“你送朕扇套,朕送你扇子,打开看看。”
盛苡小心撑开扇子,一角是建贞帝“顺天修命”的私印,扇面上用草书笔简神足地提了八个字“王德尧尧,以覆万物”。被他在身后推了下腰:“十五那晚上从鬼市上回来就一直惦记着这事,今儿刚好借着由头整饬整饬内务府,这会子也算是物归原主,朕添了几个字,你别嫌弃。”
她背着他,心眼儿里汩汩冒着一股清泉,嗓子噎噎的,摇了摇头道:“奴才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