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八/回国(1 / 1)
1937.11 日军占领上海
1937.12 傀儡政权上海政府成立
1939.03 特工总部76号成立。明楼明诚回上海,替伪政府做事。
HUGE37T020 1939.03.23
柏林。
“要回去?”埃里克从书堆里抬起头,镜片里的眼睛在看到那一堆行李时瞬时瞪大。“怎么这么突然?”
“别说了,被我大姐发现了!”明台哭丧着脸,大姐前几天发回来的那封电报到现在还刺痛着他心呢,骂他不肖子孙,说他就会让她担心。字里行间,全是气愤。
“可我听说,中国现在局势,不稳啊?”
“那有什么办法?”明台叹了口气,“大姐让我去港大读商科。真烦啊……”他挠了挠头,似是心思烦乱,“经济到底有什么好读的啊?还不如打仗呢!”
“钱乃一国之本。你若能让China经济振兴,也不失为救国良策。”
明台耸耸肩,“算了。我对经济可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哪像他那钻到钱眼子里的大哥。
屋外,是细碎阳光,摇曳荡漾。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春就快要来了?……
明台有些茫然,许久后才回过神来,朝着那被一室灯光映得有些柔软的身影,轻轻道了句,“朋友,别过了啊。”
“你走了正好,我一个人乐得清静。”埃里克沉默了一下,而后笑得眉眼弯弯。
“没良心。”明台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再伤感,抬起头白了埃里克一眼,而后把行李拖出了屋子,“如果密码学上你还有什么新的见解,记得写信告诉我啊!”
幸好,这几年他埋头苦读的,总算及时结束了所有必修课程。如今就算回国,虽然有所遗憾,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嗯,看在你这么蠢的份上,我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的。”埃里克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赶飞机。明台没多说什么,继续把行李拖了出去,只是在掩上门的那一刻,听到了同居四年的室友最后的忠告——
“记得,欲救人者必先自救。好好……保重。”
明台的眸光刹那凝固,似是想到了那千里之外间不容发的局势,动作缓慢而又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你……也保重。”
那时他不知道,三年后,这个密码天才会因母亲被纳粹带入集中营,而得了失心疯。
天才与疯子,从来只是一念之间。
埃里克不幸,成了后者。
回国的路上,明台一直昏昏欲睡。天空蔚蓝如洗,清爽疏朗,只间或点缀飘系着些绵软云絮,与柏林常年阴霾的苍穹大不相同。可又有谁能想得到,在这片寥廓天空之下,在那片广袤土地之上,是翻涌喷洒的热血,是堆积如山的尸骨,是焦土万里的城市,是哀嚎哭啼的流民?
明台心里一沉,拉上窗帘不愿多看。
不过一撇头,他就看见乘务员在给邻座的男人倒酒,动作甚是生疏。
心思一转,他接过自己的香槟,轻轻摇晃了下,“这酒里有玻璃碴啊……”
那乘务员一顿,而后勉强笑了笑,“先生真会开玩笑,酒里怎么会有玻璃碴呢?”
“你说没有?那你当着本少爷的面,把这杯酒喝了。”
语气随意得,像是只不过让那人替自己倒杯酒罢了。
机舱里的气氛刹那紧张起来,似是外头高压的冷空气都积聚到了里头,一片沉重。
那名男人看着明台,心脏急鸣中笑了笑,点点头,“好的,先生。”而后倾过身来,示意明台把酒给他。
“不是我这杯,是他那杯。”
就在那时,乘务员脸上的神情碎裂了,他在转瞬间拿起乘务车上的刀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邻座上的男人——
明台立刻反应过来,朝那人一泼酒,借着乘务车把那人踢到后头,男人的手下也在刹那动作,把乘务员一举制服住。
“骑云,把他带到后头去,别弄脏了机舱。”男人的声音并不如他的年龄般苍老粗哑,反倒带着特有的威势,听来有些慑人。
那高大威武的手下一顿,点了点头,“是!”
明台讶然看着那一切,没再说什么。想来他不过多此一举,即使没他的点明,那男人也可安然无恙。
这么一想后,他敛回心神,端坐回座位上,随意拿了本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来看——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四年,可从来没看够过。
“在看什么?”邻座的男人微微倾靠过来,似是想搭话。
明台虽未转过头去,却早已在偷偷留意那人的一举一动,口中随意答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知道酒里有毒。”
男人儒雅一笑,缩回自己的位子上,“哦?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有些反常?”
这不是废话?明台把问题抛回了那人,“不反常吗?”
“呵,年轻人,你够胆量。你知道我是谁吗?”
明台转过头上下看了那男人一眼,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
男人定定看着他,而后凑过来,轻轻问道,“如果我说……我是政府的人呢?”
神经刹那绷紧,明台一点点地合上书,抬起头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要看……”
“是哪个政府了。”
气氛有些微的凝滞,男人出乎意料地笑了笑没生气,似是浑不在意他的无礼,只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对了,你的身手很不错,在哪里学的?”
一听有人夸自己,明台原先有些警惕的心思不由得放下了些许,脸上笑容明亮得如三月春光,“其实也算不上好,只不过曾经在西洋学过些剑术和拳击罢了。”
这世上,只有努力让自己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才能保护好想保护的家。
“哦……”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被称作郭骑云的手下走上前来,微微鞠躬,“老师,那人事先服了毒,什么都没问出来。”
男人没说什么,只闭上眼点头嗯了一声。
明台虽又看起了诗集,心思却怎么也放不到上面去,双耳不由自主地竖起着听那两人的对话。
那时的他心思纯净,并未想过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既然刺杀者事先服了毒,又为何会害怕喝毒酒?
其实,死间计划早在很久之前,早在他发觉之前,就已经开始执行了。
男人又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而后双腿一跨就坐到了明台旁边的位子上,终于问出了明台一直等待着的问题,“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酒里有毒的?”
“这个不难。”明台正襟危坐,不知为何,面对着那人总有些莫名的紧张,“第一,无论是香槟还是红酒,他都倒得太满了。而且手法生疏,一看就知道没有受过专业训练。”
“第二,他给您倒的红酒是西拉,西拉有独特的烟熏香味。但是,他倒的那杯却没有。所以我猜……里面肯定是掺了什么东西。”明台抬起来,刚好看见男人嘴角不可捉摸的笑容,心里一紧后又低头说了下去,“我想,如果酒里没毒,那让他尝一口也无伤大雅;可若酒里有毒,那这就可以判断一件事情的性质。”
“嗯……观察细致,处理果断。你很有能力。”男人点点头,神情似是很是满意,“抗日无分楚河汉界,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兄弟。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原来这个人,真的是抗日的!
证实了自己原先的猜想,明台觉得心脏像是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攥紧衣服,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和狂喜,面上一派不动,“我……我不能走。我还要去上学。”
这借口实在假得很,假得连他自己也不信。
他学了四年半的密码学,为的不就是效力政府?为的不就是报国抗日?为的不就是拯救黎民?
“上学?”男人似是嗤笑了一身,慑人的威势一点点地散发开去,“你要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拒绝我的邀请。”
明台原本还盘算着该怎么让那人说服自己进入政府,听此后却觉得可笑地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那我会是第一个。”啧,这人怎么跟大哥一个样?全都当自己是皇帝似的。
男人没有神情地看着他,而后拍了拍他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会给你一次机会的,虽然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虽觉得男人的话有些莫名,但明台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果不其然,到达香港下了飞机后,那人就趁他不备,劫走了自己。
湖南。
明台觉得头有些痛,身下睡的床也咯得人慌,思绪在飘荡沉浮间不由转醒。他扶着额慢慢起身,尽量适应眼前的昏暗,“……这是哪啊?”
“军校。”灯光下的男人在专心致志写着文件,回答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军校?”明台瞪大双眼,下床时却因动作过急牵扯出疼痛。
“你最好乖乖呆着别动,现在药效没过,保存体力才是上策。”
Fuck you the fucking fucker!明台喘着粗气,一时间忍不住,差点把心中所有翻滚而过的气愤话语说出口来。
他是想报国,可他他妈的从没想过被人绑着去报国!
“你不肯做出选择……”男人执笔的动作仍旧没有停顿,“我们就替你选了。”
明台敢发誓,那一瞬间,这辈子他听到过的所有最难听的脏话,都划过了他的脑海。“你卑鄙无耻!”
比他大哥还□□□□!
男人听到这句话,微微转过头,阴森的神情像地狱修罗,“欢迎你加入——军统特务训练班。”
似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荒诞的笑话,又似是听到了天下最恐怖的话语,明台浑身颤抖着,“Are you insane?!What the hell do you think you are doing!(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激动,竟还爆出了英语。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最好把我送回去,如果这两天我没有去港大报道,我姐姐一定会发现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我。”明台语无伦次着,呼吸乱成一团毛线。
先不说考港大费尽了他一番心思,要是大姐知道他出事了,那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这个你不用担心。香港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男人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其实,我也不一定要选你,别的人选,也多的是。”
明台咬碎牙齿地恨恨看着那人,“那还真是谢谢你选了我啊!”
飞机上的暗喜在此刻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滔天骇浪的愤怒。
没有人可以囚禁他,连他大哥都不行,这人怎么敢这么放肆而为?!
肾上腺激素一分泌,他就再也难以自控地从床上弹跳起来,扑向那个男人,虎虎生风地一拳挥过去,似是想要在那人的脸上砸出一个窟窿。
谁料那个男人毫不费力地就轻轻松松制服了他,把他压在桌案上。
“你这么做,很愚蠢。”居高临下的姿势,把那人的威慑彰显得一览无余。
“混蛋!”明台啐了一口。
男人眼睛一眯,伸出手紧紧捏住他的下颔,“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骂我。”
连大哥都没有这么霸道过!
明台喘着气,望向那人的双眼可以喷出火来,“混蛋!”
“啪”地一声,男人一巴掌就甩过来,脸上火辣辣地疼。
“听着……”男人微微俯下身来,与他靠得极其近,低沉的声音比殴打还要让他心生恐惧,“我正在帮你实现你平生的抱负。你应该谢谢我。”
Damn it!哪有被绑架了还要说谢谢的道理?!明台狠瞪着那人,急喘中说不出话来。
“通——”又是一拳,打在明台肚子上,痛得他身子一缩□□出声。
“我没有骂你……”语调中是夹杂着哭音的委屈。
他算真的怕了。这人真的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骂我不行。”男人拍拍他的肚子,“腹诽,更不行。”
紧张和害怕在这一刻终于涨至了极点,“去你大爷”的这句话在他脑海里一划而过就被狠狠压了下去——似是心有余悸。
男人在他身旁坐下,似是满意他的乖顺,“我叫王天风,以后就是你的老师。”说完,他不顾明台的反应,自管自地看起了文件。
明台点点头后转眼看着这间昏暗的屋子,身躯缩得像只虾米。
就是这个地方,这所军校,把他拉上了末日的诺亚方舟,在给他戴上镣铐的同时,又予以他新生的解放。
是的,他承认,他恨透了不民主,对他而言,这与西印度的殖民□□没什么两样。然而……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的,是心头压抑着的欢喜。
一朝所学,终可得以施展。
就像水面下的鱼吐出了泡泡,明台觉得这四年多来,他终于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呼吸。
却浑不知,他一直想要追赶的那人,已沾染献血着为伪政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