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此般心情(1 / 1)
主公府近日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仆人忙得晕头转向,铺陈摆设全部换新,清扫的日子长达半个月之久。
而这样忙碌的原因则是——魏国主公曹操的寿辰即将到来。
不止是主公府忙碌,其他官员也一样为了寿礼而忙碌着。
不过,咱们太中大夫贾诩还在逗弄着笼子的鸟儿,一点儿也不急。
陈德站在一旁有点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站到贾诩身边小声道:“主子,主公寿辰还剩三日不到,我打听了其它府邸的下人,似乎都已经准备好寿礼,您看我们这……”
贾诩放下手中逗弄鸟儿的毛毛乎,哦了声,道:“咱家后院不是有埋了五年的酒么,把那酒提了去便是。”
陈德抓抓头,“可是小的听说文远大人似乎是准备了世间仅此一颗的夜明珠,荀令君找到顶级师傅做了一套瓷器,还有那……”
贾诩摆摆手:“我知晓是主公六十岁寿辰。”
陈德抿了抿嘴巴,还是有些犹豫:“您看咱们就送几坛酒是不是有些………”
“寒酸也好,小气也罢,那酒是合适的,不用再费其他心思。日子一到就挖出来。”
陈德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这天,便到了曹操的生辰。贾诩命丫鬟挑件颜色鲜亮点的衣服来给他更衣。小丫鬟得令,挑了件青色长衫帮他换了上。
这衣服刚穿上,贾诩鼻子吸了吸,道:“最近的衣服怎么有股青草香?”
丫鬟道:“回主子,您衣服都是这个味道的,好像是叫落蝶儿的弄的,要是不喜欢,奴婢叫池房的人再全部重洗。”
“不必,”贾诩道:“不难闻。”
说完,他脑海里瞬间就想起落蝶儿死死抱住他衣服时的样子。
这香味倒是让人闻着舒服清爽。心下一想,便传了落蝶儿一起前往主公府。
落蝶儿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贾诩,如果不是他传她,即使在同一个府邸,也很难遇见。
她有些局促地地站在贾诩面前,低着头,驼着背,不敢多言一字。
贾诩见她卑微的样子,道:“衣服的香,倒是不错,你怎知我喜欢的?”
“我见过……主子拾起那片草闻了很久,所以就……就将那草碾了碎末放在柜子下面……”
“倒是有心,作为奖赏,我就带你去主公府见见世面,这次就不用陈德跟了。”
落蝶儿应了句,乖顺地站在了贾诩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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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府格外热闹,贾诩刚到门口,管家便热情的迎了上来:“贾大人,快请进。”
贾诩微微笑着,“老管家不必客气,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你去招呼其他宾客吧。”
老管家点点头,行了个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贾诩带着落蝶儿走了进去。此时,曹操正拿着毛笔练字。
贾诩轻敲了敲房门,曹操闻声放下手中的笔,面带微笑:“可算来了。”
贾诩命落蝶儿候在外面,自己提了酒坛子进了去,刚到里面就对着曹操行了九十度的大礼:“臣祝主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曹操从座位上走下来扶起贾诩,“文和多礼,寡人还担心你连我这寿宴都不肯来呢。”
贾诩闻言又抱了抱拳:“臣惶恐,求主公责罚。”
曹操笑了笑,“责罚什么,你我间如何你还不知么。”
贾诩站了身,把地上的酒放在桌上,“诩不才,不识手艺精湛的匠人,家里的宝贝又都是主公您赏予我的,所以就带了我自己酿的几坛酒来。”
曹操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哦?你会酿酒寡人倒是第一次听说。”
贾诩笑笑,“这桂花酿可是臣初与您来邺城的时,您府里后院那棵桂花树上摘的花儿做的,就等着今日送给主公。”
贾诩一番话勾起了曹操不少的回忆,刚到邺城的时候他住的还是个不大的院落,那棵桂花树他自是记得。
想着,他有点感慨,“想不到文和如此有心,这一晃可是五年过去了。”曹操叹了口气又道:“寡人也到了花甲之年……文和,长安水渠大部分失修,五日之后寡人想叫你带着丕儿和植儿去长安修水渠。”
言下之意在明白不过了,曹操已经开始在为立下任主公做打算,叫贾诩跟着便是想要他出出主意,看看谁更合适。
贾诩也不多言,道:“臣遵旨。”
晚宴准时开始,贾诩坐在了宾客席最角落的位置,落蝶儿站在贾诩的斜后方,看着眼前自己曾想也想不到的画面。
原来人上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壶光交错,美酒佳人,歌声琴声婉转悠扬,名士之间互相猜谜写诗,气氛和谐。
贾诩也自是沉浸在这安逸的氛围里。
此时,一位舞姬翩翩起舞到他身边,玉手斟满美酒喂到他嘴边。
贾诩嘴角一笑,捉了她的手亲了一下,而后给她带进自己怀里。女子一见贾诩这绝世的容颜心跳不禁加速,那嘴角的浅笑更是叫她心动不已。她很快红了面颊,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
落蝶儿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她看见贾诩对着那舞姬,眼神柔和而宠溺,嘴里不停吃着玉手送进去的葡萄,偶尔在碰触一下她的手,神情惬意。
落蝶儿觉着心口突然有点难受。
突然,贾诩像是感受到后面的目光,一个转身便回了头,目光正对上落蝶儿的。
贾诩见到她那失落的目光心竟莫名觉得畅快,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手撩了下发,那簪子就松散了开。
贾诩皱着眉头朝有些距离的落蝶儿招招手,“小奴才,过来给我束发。”
落蝶儿依言走过去,她从怀里拿出细密的梳子,小心地为他梳发。
贾诩不再理睬她,而是看着怀里的舞姬,道:“芳龄几许?”
“回大人,小女今年十七岁了。”
贾诩勾了勾嘴角,“十七岁,该有的都有,长得倒是不错。”
说着,他亲了下她,舞姬娇羞的把头埋在他怀里。
身后的落蝶儿见到这一幕,手指一顿,难受的感觉更为明显。她抿着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继续为他梳发。
感受到身后的人梳发力度的不均,贾诩便知道落蝶儿此时心里必定是极难受的。
全部梳顺,落蝶儿为他挽起发髻,将之前散落的发簪插了进去,而后又毕恭毕敬地退到之前的位置。
还没站定,落蝶儿就被突然快步走进的人撞了下,那人瞪了她一眼,碎步走去上殿,对着曹操低语。
曹操一听,眉头微蹙。待传信的人站在一旁,曹操拍拍手。
歌声舞声谈笑声,戛然而止。
曹操道:“巧了,蔡邕的女儿在外面求见,今天正好也让大家见一见。”曹操语出,贾诩眸光瞬间一变。
而后他就见到蔡琰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一脸的灰败。
经过他身边时,蔡琰抬眼望了贾诩一眼。
只那一眼,贾诩便觉得有千万种说不清的情愫噎在喉咙,烧得发疼。
他推开舞姬,拿着酒壶猛地灌了一大口。
他一直知道蔡琰的事,可是他从不会刻意去想,但是当她出现在他眼前时,那股子躁动还是遏制不住,尤其是见她这般模样。
曾经,她是多么清澈温煦的女子。这唯一一个叫他动情的人,现在竟是这样精神萎靡,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好似有感应一样,蔡琰又看了下贾诩,朝他苦笑了下,继而接着走至上殿下面,而后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求您,放我夫君一马。”蔡琰的声音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当年抚琴而歌的清婉。
贾诩捏着酒杯,似乎都想要将它捏碎,但他面上依旧是微笑着的表情。
唯有身后的落蝶儿才知道他紧握的骨节已经泛白。从贾诩见到蔡琰的第一眼,落蝶儿便知道,这女子是他所倾慕的人。
曹操道:“可是降罪的文书已经发出去了,你说怎么办?”
蔡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您,就放了夫君吧!”
如此悲痛的声音和神情,叫在场所有人都动容了。
蔡琰又道:“您马厩里的好马有成千上万,精锐强猛的士兵也不计其数,求求您,就求您赐我一匹马让我去救我夫君吧。”
蔡文姬说着流下泪水,她使劲儿在地上磕头,额前都已经有了瘀青。
捏着酒杯的手不着生息地松开,贾诩起身,笑微微地:“今日是主公寿辰,赦免一条垂死之人主公也是积德一番。”
曹操点点头,道:“蔡琰,你父亲与我本就是故交,我也并非故意为难你。”曹操叹息一声,“也罢,就依了文和所言。”
曹操转头看着贾诩道:“即是你帮她求的情,你就帮到底,现在就随她去吧。”
蔡琰最后磕了一下头在地上,贾诩上前扶起她,带着她走出大殿。
两人并肩走在前面,不发一语。而落蝶儿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跟在后面。
“太中大人,谢谢您,菜琰这辈子也不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尊敬的语气,隔着该有的距离,贾诩心底一怒,脱言而出,“值得么?”
“回大人,值得。”蔡琰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如若你当初选择的是我,今日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贾诩说着捏住蔡琰纤弱的手腕,大手瞬间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
苍白无神的面容映入眼帘。
蔡琰动了动唇:“大人,您也知道这世间并无如若这一说,想着如若便会带着悔恨,何况即使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和之前的决定一样……还请大人,忘了我吧……”
闻言,贾诩眸子一凛,那魅惑的眸子此时正透着丝丝凉意。
他觉得心若刀绞,他贾诩何时有过这般落败的心情?
怒极反笑,贾诩回身跨了几大步,一把把落蝶儿扯进怀里,而后捏着她的嘴巴,把自己的唇覆了上去,而后转过身看着蔡琰。
落蝶儿大惊,开始要挣扎,哪知贾诩力道大的很,知她要动,早就死死的掐住她。
贾诩道:“你以为我还有多惦念你么,文姬。”
蔡琰眸子有一闪而过的痛苦,她朝贾诩行了礼:“不惦念最好,你我今生也很难再见,希望你能幸福。”
说完,她转过身,踏着虚弱的步子,一点点离开了。
贾诩搂着落蝶儿的手越来越用力,紧抿的薄唇似乎都要咬破了。
落蝶儿不懂他们之间都有什么样的回忆,但她知道贾诩一定非常非常在意蔡琰。
像他这样高傲不羁,看破世事的人,竟然也会为情而这样的痛苦。
落蝶儿看着他,眼睛透出心痛和心疼。
贾诩注意到她的目光,当即重重给她摔倒在地上:“一个奴才,我还轮不到用你来可怜,给我滚!”
前一刻还在他温暖的怀抱,下一秒却被用力推倒在一旁。
落蝶儿也是人,是个普通的人。
她做错了什么呢?被他当作报复其他女人的物品,被随意轻薄,然后又被狠狠甩下。
可是就是这样,落蝶儿还是理解贾诩,替他哀伤。就如同她即使知道他和她的距离,却还是在见到他时,离不开目光,想多看几眼。
想着,她眼里蓄满泪水,不大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贾诩,那漆黑的眸子透着一股子复杂与酸涩。
贾诩看着她眼神透出的光,烦躁的情绪更厉害,却是再也骂不出。
好一会儿,落蝶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而后踉跄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