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洗脚水(1 / 1)
白飞白鬼影一般窝在她身后,整个人都匿在角落的阴影里,也看不清神色。
“白大夫,我不是在偷……”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拉起花半夏,往自己房里走。花半夏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急急道:“等等,我的水桶还……”“不用。”
兑了井水的一盆热水,静静地氤氲着一两丝雾气。热水上面,漂着几片艾叶和菖蒲,看上去绿油油的,就好像小铜盆里装的不是热水,而是一盆子的翡翠。它在房里恭候多时,看上去似乎有些寂寞。
它也许没想到,迎来的会是这么聒噪的一个人:花半夏从墙角,到被拉着走在走廊上,到被拉进了房,一直到被白飞白按着双肩坐在床沿上,都没忘记要白飞白听她解释:“你可没有偷听闺房密事的癖好……我刚才正想打水,忽然听到石先生房里有动静,我以为……”
闺房密事?连默默无声的洗脚盆都要腹诽:这人在哪儿想到的词?石先生都是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能有什么闺房密事?白大夫这等高明,看来也有误诊的时候。这人不该泡脚,应该洗洗脑子!
白飞白从从容容地卷好袖子:“我知道。”
他蹲下身,极其自然得给花半夏脱靴脱袜。
很简单的动作。若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这么做,背后的含义就很不简单。花半夏默默不语,心头却无端地涌起一股酸涩。
当粗糙的双脚被一双细致的手捧着放进洗脚盆里时,酥酥麻麻的感觉,便顺着那双脚直达四肢百骸,也顺着那双脚上丝丝道道的伤痕渗透进不安的心。连摇摇晃晃的烛火,都显得分外柔和。她想起那些四处逃窜的生活,想起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寒冷的荒原和永远横贯在眼前的起伏的山丘,天下之大,竟无处为家。
药草的效力只能慢慢抚平伤口的肿胀,而内心的温暖平静,也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也许并非一朝一夕。
白飞白的声音也在雾气里氤氲:“你的脚虽没有骨折也没有扭伤,但你毕竟奔波许久,还从山崖滑了下去。眼下这种时节,倘若起跑流脓就麻烦了,还是不要大意为好。”
哎,极其简单的动作。若是一个大夫对一个伤患这么做,那确实,没什么好想的。只能说,这位大夫医德高尚。
医德高尚的白大夫一诊断起来便上瘾:从症状讲到药方,从药草讲到药膳,从《黄帝内经》讲到《本草纲目》,从华佗讲到扁鹊……唠唠叨叨,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莫不是因为我吵着他温习医书,所以他要在我身上补回来?
花半夏的耳朵就像正在被一把温柔的小刀,慢慢地切割。当她开始有点想睡的时候,这把刀还在慢慢地讲述,勤做五禽戏的各种好处。
究竟是药草的力量还是催眠的力量?花半夏的身体开始左右轻轻摇晃,眼皮也开始上下搏斗。她感到她成了仙,如坠云雾飘渺间,格外朦胧。
白飞白还在坚持将一本又一本的医书,灌汤似的往她耳朵里灌:“……木火土金水,肝心脾肺肾,目舌口鼻耳,怒喜思忧恐,酸苦甘辛咸……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得检查公子的身体是否有淤青或擦伤,如今的局势,擦伤破皮亦并非小事……”
呵呵,检查公子的身体,检查公……检查身体!
一道天雷直逼天灵盖。花半夏一个哆嗦,顿时醒了过来,两手迅速将衣服合拢,强笑道:“不必!委实不必!我、我自幼不喜欢别人看我身体。”
白飞白皱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那双清朗的眼睛似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时刻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一切虚假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无所遁形,势必要拨开那虚假的外壳,直探真实的内在。
花半夏被他看得没了底气,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紧张地注视着那两片薄唇。她很清楚,从中出来的话,起码可以决定今夜的去留。
许久,从那两片薄唇中逸出怀疑的几个字:“莫非你……”
花半夏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白飞白俯身,双眼钉在她的脸上,渐渐靠近:“莫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