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五·4(1 / 1)
这一夜浓云密布,无风无月。等他们迈入了寨子,盛大的晚会已进行了一段时间,甘罗仰头冲唐玦临笑了笑,说要拉他坐到那群年轻人中间,他不能喝酒,不过可让他们给唐玦临一碗酒喝。
摇曳的火光令他的神色变得明晦不定,他笑得很紧张,以至于无意识地发出了嘶声。
嘶笑听起来很难过,唐玦临微皱起眉头,不知甘罗在紧张什么。
他仰头望见了端坐高台之上,仿若沉眠的双生蛊蛇,那两条蛇曾在甘罗家狭小的黑屋里,给予了他许多阴暗的窥视,令他烦躁不安,心生惶恐。这份焦虑被他转而嫁接到甘罗身上,用舒适肆意的亲吻慰抚来消融。
但现在安静盘踞在众人眼前的双生蛊蛇,庄严肃静得如同雕像,正冷冷凝视这一场狂欢。
甘罗拉着唐玦临走近了人群。不得不承认,甘罗确实是个漂亮的少年,眼前这一群人,哪怕是领舞的盛装苗女,她那一身耗费半年才做就的繁复银饰,都不及甘罗天生轮廓的一半精致。
可十分明显地,连事不关己的唐玦临都感到了。甘罗与他的出现,仿佛是突然往沸腾的油锅上盖了个盖,笑语欢声蓦地被按压到最低,连篝火的光都暗了一暗,奏乐的苗民吹慢了一拍,而领舞少女因惯性调整不过来,舞步顿时错乱。她索性摆摆手叫了停,一堆人愣在原地愣了半秒,才重嚷嚷起来,叫伴舞乐的人从头再来。
每个人迅速地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情绪里,目光刻意偏开,似乎遇到了什么令人生厌的事情,便采取了非礼勿视的态度。
甘罗咬了咬唇,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守着酒缸的那人身旁,向他要舀酒的竹筒。
这种庆典上,大家也不拘什么你的我的,本来气氛都是随意又自然的。但甘罗的这个寻常要求,看在别人眼里,真是哪也看不顺眼,唐玦临能看出他们因此而心怀不满,但碍于某些情由,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管酒具的那人哈哈笑出声,是十分做作的那种笑,听着刺耳。唐玦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笑,反正坐在他身边一圈的人全笑了起来,似乎是寨子里进了个陌生又可笑的怪物,他们怕,但更多的是厌,于是笑,把自己的不适应笑出去,把跟他们不一样的这个人笑走。
而在这笑声里,甘罗始终执拗地伸着手,好几个竹筒摇摇晃晃将要递到他手上了,却半路被旁人截走,那人的笑里添了些不好意思,说了点什么,唐玦临猜是抱歉的话语。
可下个竹筒仍旧递不到甘罗手上。
他们并非是对甘罗不友好,仅仅是以某种莫名的方式,将他排斥在外。
唐玦临知道一些关于苗疆的事情,至少在五仙教里,灵兽的祭祀或是随侍,地位都是高于一般人的。
只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寨子里,对于做着灵蛇随侍的甘罗,每个人都习以为常,但每个人都不做任何表示。就好像现在,他们依旧喝着自制的米酒,跟着音乐打拍子唱山歌,气氛热烈,玩得开心。
而甘罗就站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装着投入。
年老的祭祀这时已走了过来,他同时也是寨子的族长。他走得很慢,像一株会行走的古藤,他和甘罗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到处都是人,他也没路好走,便从甘罗身边挤侧而过,他走得实在太慢,所以这次的对视略长,然而仍旧没有和甘罗说话。
其余的人,有的站起身来欢迎族长,也有人在继续他们心不在焉的交谈或歌唱,耳朵却竖了起来,似是要等族长发表什么看法。
人群如潮随老祭祀涌到了一边,老祭祀发话了,随后所有人脸上露出了欣慰和果然如此的表情,无人转过脸来再看一眼甘罗,连管酒的那人都拉着装酒缸的车挪到了一旁,好在临走前还是塞了一个半满的竹筒给了甘罗。
没有人与他再说一句话。
甘罗僵持在半空的手臂终于能够放下了,他没有背过身,只是看着人群的背影,一步一步倒退往后去,抓着竹筒的手关节用力到发白。
唐玦临不安地亦步亦趋跟到他身侧,回头看了一眼,身子偏过,拦住了甘罗凝望人群的视线。甘罗眨了眨眼,突然凑近了唐玦临,语气柔软,问他:“阿临,喝酒么?看,我拿到了哦。”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竹筒,故意晃出水响的声音。
“……不了,其实……我不爱喝米酒。”
“这样啊……那都要来了,别浪费。”少年举起竹筒一仰头尽数灌入,喝得太急,呛咳不止,没来及吞下的酒液顺着脖子流到了衣领上,半张脸都给打湿了。
唐玦临抚着他的背,帮他顺过气,悄声问道:“那个人刚刚说了什么?”
“族长吗?他没说什么,不过劝大家让到一旁继续晚会,免得扰了我们身后高台上灵蛇的安眠。但是……它们的习性我最清楚了,它们根本不睡觉的。”
“是么,那,我还可以问个问题吗?”
“阿临你说呀,你的话,我没有哪句能拒绝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动,似乎是要做出个活泼的姿态。
可他的笑声,绷紧得快要哑掉了。
“白天点社火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念我名字了,你许了个怎样的愿?”
“我没有许愿呀。”甘罗转了个角度站好,头一歪抵到唐玦临肩上,像是力气都被抽干。
“我是在问天上的神,是不是只有一个唐玦临还愿意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