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四·1(1 / 1)
“唐玦临,你这种人,谈什么心呢?”一把匕首抵在他小腹,没入少许,血暖热了寒凉的刀刃,它在他身体上滑行,缓慢又细致地切出纹路,宛如恋人的抚触带来的淤痕。
“唐玦临,你这里,有心么?”匕首被抽出,绕着他心口打转,像是在找个好位置,一个可以直接刺入心脏的位置。它沾满了血,血很暖,所以它也很暖,连疼痛都是温暖的。
“唐玦临,反正你没有心,你也算不上是个人,我不杀牲畜,滚。”那把匕首被抛掷到一旁,连同唐玦临一起,像用完即丢的垃圾。他看见自己的血,填满了匕首的血槽,如好看的红线,只是这条红线,为什么不能再拉长一些,不能再深入一些?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感受痛苦?
那个声音,听不真切,有些许变调的失真,在最后说道:“唐玦临,愿你死于无心。”
“阿临,你怎么了?醒醒。”耳边变出了个少年的音调,似乎有颗毛茸茸的头挤在自己肩颈处,左蹭右蹭不知作甚。唐玦临不耐地想抬手推走碍事的脑袋,可他的手好像被压在了身下,暂时无法抽出。
他的脑海里洪流翻涌,激烈动摇的情感、刻意深埋的记忆都从底层掀出。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个有些怯怯地喊着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往事倒带重来。他看见了唐家堡外蔓延百里的深邃竹林,还有竹林深处,寒风飒飒的深渊。他曾跃上山顶,向下俯视,却在那一瞬间,看到脚下钻出无数断裂四肢,向他倚靠而来。他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来时,那幕骇人景象消失了。
布景扭曲变换。他爬出了充斥着咽呜哭声的血池,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竹林小径里奔逃。竹林间似乎闪烁着数千审视的目光,它们平静地注视着唐玦临——以一个罪人应有的姿态,挣扎在逃亡的旅途上的唐玦临。
没道理会伸出手来帮助他,所有注视着他的人,都没那个义务帮助他。
脚下的路延伸至雨林深处,那里有一个少年,又机警又天真。他对唐玦临说:“你别走好不好?”少年在这个无限坠落的世界不断下沉,把近乎粉碎般的爱当做救命稻草抓到手边,做起了无止境的梦境。然后祈求唐玦临,守护他最后可倚靠的梦吧。
怎么可能会伸出手呢,偶尔也想作为旁观者看看别人挣扎的模样,嘲笑两下啊。
以一个外来的第三者,用与己无关的眼神去打量别人的不幸,原来是这么的愉悦。连同扮演同情者的角色,都能带来令神经颤栗的满足感。
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旁人的不幸,才是吃不厌的食粮。
但即使如此……仍曾爱过。
唐玦临忽然昏倒在了甘罗身上,昏迷的人重如死尸,压得甘罗一时喘不过气。他惊慌不安地用肩抵开唐玦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站起来去拿点药草什么的把人给熏醒,岂料才站直身迈开一步,腿骨上猛然传来一线碎裂似的疼痛,害的他跌回了唐玦临身上。
无奈下他只好蹭到唐玦临脸旁,不断喊他名字。喊着喊着,分明身上无处不痛,嗓子哭哑,干渴得难受,心中仍有一大团烟花绽放在错乱里。
因为跟唐玦临靠得如此之近,只是因为跟他靠得如此之近而已。
等到唐玦临醒过来,天色早昏沉。甘罗又疼又累,不知不觉蜷在他身上睡着了。两条灵蛇头搭着头盘在屋子一角,青色瓦罐下的柴火已燃尽,劈啵爆出仅剩的火星。唐玦临把甘罗抱了起来,先放到了屋外,这才转身走回小屋,翻看了一下那锅毒草蒸煮出的药液。
冷透的药液凝成了半透明状的东西,像是冻过的油脂,也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它本就是黑漆漆的一团,总之让唐玦临感到很不舒服。
一想起自己来这苗寨的目的之一便是寻这药草,他更不舒服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倚在门框兀自酣睡的甘罗,忽然想到这□□之所以比唐家堡的毒高明,大概原因就是如此吧。
只要注意好剂量和配比,拿去给人服用便不会致死,却能成瘾,终生难解。这倒的确精妙,但不是唐玦临想要的。想来,要不是甘罗体质特异,他现在怕是也不能活得自在,只会比如今的“怪物”形貌更惨。
而他这个“怪物”,假以时日,会比任一件抹了毒的利刃,都要趁手的吧?
唐玦临无言轻笑,走到甘罗身旁,蹲下身重新把他抱在了怀里,少年一声轻呓,似是牵痛了伤处。他喃喃地喊着阿临,自发地窝进唐玦临怀中,重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他的骨架还没长齐,如此脆弱,自己不过施了五成力,他就处处是伤了。此时抱在手上,压感甚至还不如那把叫地渊沉星的千机匣。
走到竹床边,他把甘罗放下,少年完好的手臂仍紧拉着唐玦临的衣襟不肯放松,在梦里仍不断在问:“阿临,你走不走?”
唐玦临捋下甘罗的手,把它放平,坐到了这张宽大的竹床边上,想到当年,甘罗一家三口,或许是以比现在幸福许多的姿势,一齐睡在这张床上的。再看向甘罗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伸手拨弄着少年手臂上的那只臂环,用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我不走,永远永远陪着你。你便也永远永远,做我的小毒蛇吧。”
他是个没心的人,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不敢说以后有没有。但既然甘罗没在他最脆弱无防的时机,吃去他无心的皮囊,那往后的事将无法预料了。
到底是将你放在心间空处,让你成为我的呼吸,我的心跳,还是继续以你的不幸为美餐,以你的眷恋为玩物,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