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旧童话（1 / 1）
“昨天海汀娜唱得真是太好了，我都觉得她……有点漂亮了呢。”梅格脸蛋红红地和克里斯汀咬着耳朵，“不过我觉得还是克里斯汀你最棒了！对了，我听说剧院原本是想要改演《奥赛罗》的，是海汀娜去找巴特勒小姐自荐了。她胆子可真大呀！咦，克里斯汀，你笑什么呀？”
克里斯汀扑哧一笑，她是个很美丽的姑娘，棕发棕眼，神情温柔而天真：“没什么，只是听你说到经理小姐了……唔，梅格，她的名字和我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的女主角一模一样呢？”
“啊。”梅格小小惊呼一声，“快讲给我听听看。”
克里斯汀有些羞涩地笑了。她所说的，是她父亲讲给她的，有关音乐天使的故事。曾经她就是在祈祷室思念着死去的父亲，情不自禁地说起这个故事，才遇见了真正的音乐天使。想到那位神秘的音乐天使，克里斯汀的心情明媚了起来，她站起来一个轻盈的旋转，裙裾好看地摆了一圈儿，轻声哼唱道：
“小洛蒂喜欢胡思乱想。”
“小洛蒂心想，我是喜欢布娃娃呢，或是小精灵，还是靴子？”
“也许是谜语或洋装？还是……巧克力？”
唱到这里，克里斯汀稍微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怀念和忧伤的微笑，她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自顾自唱着：
“……‘不，我最喜爱的是，’洛蒂说，‘是当我在床上进入梦乡，音乐天使在我脑海中歌唱。’”
“音乐天使在我脑海中歌唱……”
她一边哼唱着那莫名忧伤的旋律，一边踏着自如而优美的舞步，走到门前就要推门出去，但是克里斯汀一打开门就楞住了。
“克里斯汀？”洛蒂友善地微笑着，“我能进来吗？”
洛蒂是刚刚才从地下回来的，处理了积压的事务，又去看了看海汀娜，她便想起埃里克提过的歌唱天才克里斯汀，就顺便来看看。此刻的洛蒂表面虽平静，内心却因为克里斯汀刚才哼唱的旋律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似乎她渴求已久的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当然可以。”克里斯汀有些慌乱地将她迎了进来，咬一咬唇还是决定先认错，“对不起，巴特勒小姐，刚才我是在和梅格说故事，我父亲以前讲给我的童话故事……”
“是吗？”洛蒂笑了一笑，那笑容中带有某种的诱导意味，“那么，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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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蒂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克里斯汀偷看了巴特勒小姐一眼，看她听得用心，脸上也没有不悦的神情，才忐忑不安地讲了下去，“她像夏天的小鸟，在金色的阳光中翱翔，乌黑的头发上戴着春天的花环。她的心灵和她的目光一样明亮。她很爱自己的父亲，对布娃娃也很忠诚。她很爱惜自己的裙子、红舞鞋和小提琴，不过，小洛蒂最最喜欢的还是听着音乐天使的歌唱进入梦乡。”
“小洛蒂她喜欢所有甜蜜美好的东西。”克里斯汀的神情慢慢变得忧伤，虽然嘴边还带着一丝温情的笑意，但甜美已经很稀薄。她想起了父亲，“她穿着粉色的泡泡袖裙，裙子上缀有白色的蕾丝，她像是一位小公主。布娃娃是她最好的伙伴。她是那么爱笑，对什么都抱有好意……巴特勒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洛蒂·巴特勒勉强笑了笑，掩去面上恍惚之色，“我好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克里斯汀，明天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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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蒂茫然地走过歌剧院金碧辉煌的大厅。克里斯汀口中的那个童话激起了她心中的回声。那个旧童话。她好像知道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就像那个活在童话中的小洛蒂一样，本来的她也会是那个样子。
小时候的她，应该也是柔软甜蜜的黑发，粉色的裙子像个公主，心地天真善良，喜欢精美漂亮的布娃娃……就像童话中的小洛蒂一样。她本来应该是那个样子。
她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洛蒂想起，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父亲还试着要再送给她布娃娃，告诉她她应该很喜欢。她做了什么？她似乎大哭了一场……父亲一直试图帮她找回那个温柔甜蜜的自己，为此他孜孜不倦地像对待小公主那样对待自己，即使妹妹波妮出生后也是如此。他一直想要打造一个童话般的世界给她，就像她在地下，在埃里克那里见到的那个一样。
但是无论是谁的好意，她都拒绝了。洛蒂·巴特勒本能地抵触和不信任那些美好甜蜜的事物，尤其是布娃娃。她见到猴子就要流泪，差不多也是那时候开始的。洛蒂清楚自己有一个心结，但是她不知道在哪里。记忆的断点让她只能追到巴黎。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的样子？
洛蒂茫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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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猴子躺在血泊里，一身暗金色的皮毛已经脱落了不少，又被泥和血黏在一起，显得凄惨而恐怖。它脖子上的小铃铛还在轻轻地摇着，小猴子有气无力的“吱吱”声比那铃声还要微不可闻。
小洛蒂跪在小猴子身边，俯着身子，满脸是泪。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也从来不知道一只小猴子身上可以流出那么多血。她被吓坏了。她想要伸手抱一抱小猴子，但是又怕弄痛了它。小洛蒂颤抖着双手，轻轻摸着小猴子：“小铃铛，不要怕，不要哭……我们去找医生，我们去找医生……”
“小铃铛……”
埃里克的脚步不仅顿住了，他怔怔看着地上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小猴子，眼泪终于从脸上摔了下来，大颗大颗的。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里的布娃娃：“小洛蒂，我们……”那些吉普赛人真的走了？埃里克茫然失措。他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猴子以及小洛蒂。那些人真就那么走了？
他想要将布娃娃还给小洛蒂，自己抱起猴子。但是黑发的女孩却是咬着嘴唇倔强地推开了他的手，吃力地抱起了小铃铛而不肯让他碰一下，仿佛他也和那些人一样会伤害小铃铛。小洛蒂胡乱抹掉了眼泪，她说：“去找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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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花边的粉裙子已经沾上了血迹揉成一团，四岁的小女孩吃力地抱着小猴子在巴黎街头跑着，一个面容畸形的少年沉默地跟在旁边，怀中抱着布娃娃。少年时不时想要将小猴子接过来，但是明明累的气喘吁吁的小女孩却怎么都不同意。他们已经跑遍了大半个巴黎，还没有找到愿意给小猴子看病的医生。
医馆。
这家医馆位置并不好，天色又已经很是昏暗，此刻只有一个医生坐在堂上昏昏欲睡。这是个老头，花白胡子，不过眼睛还不花。突然之间看见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抱着只受伤的小猴子跑进来，老医生吃惊不小。
“医生，医生……”小洛蒂哽咽着，满怀希冀地将已经不再挣扎的小猴子举到老医生面前，“救救小铃铛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它是我们的好朋友……”
“可是这是一只猴子啊！”老医生感到很是为难，又看见跟在小洛蒂身后沉默的埃里克，那张恶魔似的脸把老医生吓了一跳，“小姑娘，我没给猴子看过病……”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是把血肉模糊的小猴子从小洛蒂手上接了过来。
“求求您啦！”小洛蒂摊开双手，手心向上，这是一个古老的乞求手势，“救救它……我没有钱……我拿布娃娃跟您换好不好？”她一边说，埃里克已经将布娃娃递了过去。
老医生看看那布娃娃，做工很精美，明显价格不菲，是定制的高档货。又看小姑娘乌黑的眸子中满含希冀，突然之间想起自己可爱的小孙女，心一软就点了点头：“我尽力试试看。”
就当是做好事吧，布娃娃可以拿给小孙女玩儿。老医生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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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蒂……”埃里克焦急地等着老医生的结果，他有些不安地喊了喊坐在一边的小姑娘。
小洛蒂一直将脸埋在手心，她在发抖。一个四岁的小女孩，骤然间面对沉重如生死，她是怕的，也是迷茫的。但她这一刻不愿理会埃里克。
埃里克沉默地坐了下来。一种绝望而压抑的氛围渐渐弥漫开来，他在等待着结局的审判。而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命运那冷酷、狰狞的惨笑。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许久许久，门终于推开了。老医生垂落在两边的手上满满都是鲜血，他脸上的愧疚清晰可辨：
“小姑娘，我很抱歉……”
“太晚了……要是早一些时候我也许可以……真的很抱歉，小姑娘……”
“小猴子已经死了……把你的布娃娃拿回去吧……”
小洛蒂一脸茫然地伸出手，她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木呆呆地去接那布娃娃，但她没接到，金头发的布娃娃摔在了地上，鲜红似血的裙子高高扬起。小洛蒂僵硬地弯腰把布娃娃捡起了起来，缓慢地问道：“死了？”
什么是死？
小猴子死了。
“小洛蒂……”埃里克的声音惊醒了梦魇中的小洛蒂，小女孩突然之间就高高举起布娃娃，狠狠砸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埃里克慌忙想要安慰小女孩，但想起小猴子的死，他又颓然滑倒在地上。如果早一些就可以……是不是在那些吉普赛人消失后，如果他有勇气立刻出来，小猴子就不会死？他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胆小鬼！是他害死了小猴子……
“巴特勒小姐！小姐！”嬷嬷的大嗓门老远就传来，肥肥胖胖的黑身子出现在门口的那一霎那，小洛蒂哭着扑了过去：“嬷嬷……”
“宝贝儿，谁欺负你了？”嬷嬷一边心急地安慰着心爱的小宝贝儿，眼睛警惕地扫来扫去，最后不善地盯着埃里克，“是不是那个小子？呸！好一个魔鬼！”
“嬷嬷、嬷嬷……”小洛蒂哭得直打嗝，“我们回去，我要爸爸妈妈，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小猴子死啦……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嘛……”她突然之间转过头去，用力地对埃里克说道，“你——你丑极了——你的心丑极了——我再也不要看见你这魔鬼！”小女孩将脸埋在黑嬷嬷怀里，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嚎啕大哭着要爸爸。
埃里克站在原地，移动不了分毫。他就那样看着小洛蒂哭着被嬷嬷抱走，地上的布娃娃已经摔碎，金发与红裙凄美而绝望，猴血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恶魔之子哭了。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