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处二三事(1 / 1)
之后的日子里,落花就跟着师父练习打坐入定,每天盘膝打坐,并没有再教其他法术。几日下来,小孩子就失了兴趣,求着师父教她那些新奇又好玩的变化之术,谁知师父却说:“如能用三年时间掌握打坐入定的关窍,已实属难得,不必急于学习旁的东西。”
落花傻了。
“打坐入定是一切法术的根基,又分为九等,顶级是大乘,如今教你的不过是最初级的入门。你只学了几日,都还没有入门,就急于学习其他法术了吗?”
落花吐舌:“只是一个姿势,竟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
“盘膝而坐,凝神静气,看起来极为简单,其实却不然,它对修仙习法大有作用,甚至是根本性的作用,切不可生怠慢之心。”
“师父,你可是已经修到大乘了?”
秦子净点头:“修到大乘才有可能修成上仙。初入门还是极容易的,修成大乘却是极难,即便修到了大乘,若是不加以巩固,还是会一级一级的递减。”
落花恍然大悟:“难怪师父你都跟我一起打坐,原来你是为了防止大乘回退回去!”
那人瞥了她一眼:“回退也是一个过程,也不是几日的事。我听你的呼吸吐纳,就能知道你练到了哪一步,若是行差踏错,我也可以及时的疏通引导。”
“原来竟是这样!”落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修炼打坐入定可以帮助你提升内力和修为,说到底它就是辅助修仙的一个工具,重要的工具。打坐的等级越高,修仙的进度越快,大乘以后,修仙事半功倍。所以对于修仙习法之人,打坐入定是一切法术的基础,所以你万不可惫懒。”
其实落花还是一头雾水,小孩子嘛,对于理论的东西总是不感兴趣,但是依然还是答了一声:“是。”
孩子生性好动,日日打坐,如此这般月余,落花已经极不耐烦了,师父在的时候,她便规规矩矩的打坐,师父不在的时候,她就或趟或仰,总之是不可能坐的,现在她最厌烦的就是坐!
但是师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的,即便不打坐也会看看书,写写字。在落花看来,他就是来监督自己的,尽管现在腿已经不麻了,但是太枯燥无聊了,哪怕蝉鸣鸟叫、风吹草动,都要引得落花心痒痒,想出去一探究竟,即便什么声响也没有,都还要走神,想的最多的就是墨玉,还有他烧的那些可口的饭菜,想到都要留下口水来。
墨玉已经出去一个多月,落花也一个多月没吃过大米饭了,鸡腿就更别提了,奢侈奢侈还是奢侈!加上打坐也不甚用心,整日都受饿,可苦惨了落花,有时还得靠着师父给她输内力,才不至于饿死。她日日都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盼望墨玉能快快回来。晚上有师父陪伴,倒是不会害怕了,但是落花还是不开心——不仅没人说故事,甚是连与他说上几句话都是奢侈。
尽管如此,落花还是想尽办法引师父说话。
没说可说的时候,她就没话找话。
“师父,为什么我要叫落花?”
“因为那日,谷里落英纷飞。”
“那为何我不叫落英?”
那人轻叹一声,责怪道:“你话又多又顽皮!单只这个问题你都问了我几次了。不要说话了,再说我也是不理的了。”
“师父……”
小女孩撒娇,还待再说,被他打断:“出去吧,把门带上,为师不想与你说话。”
这样的对话是常有的事,开始落花还颇是听话的带门出去,但是不一会又推门进来,捉了只蝈蝈,蛐蛐,蝴蝶,蜻蜓或者不起眼的蛾子,都要进来给他看,后来甚至摘了朵花,捡了片落叶,都颇是惊喜的拿给他看。如此多次,惹的秦子净甚是烦恼,也明白这个小女孩是故意淘气。所以后来他也不叫她出去了,任她在屋里戏耍玩闹,只是不理她,若是她问什么,也只是不答她,如此多次,她倒也问的少了。
落花冰雪聪明,刚来就察觉师父看起来冰冷,其实并不严厉,接下来的相处,更是摸清了师父的脾气秉性。他不爱说话,除了每天安排她打坐入定,基本不开口,哪怕她淘气不专心,或者提前结束打坐逃出去玩,他也从未责罚过她,多半时候是说:“莫要再有下次了”,后来次数多了,甚至连这句警告的话也不说了。
许是对她失望了,许是觉得孩子天性就该如此,慢慢的他对那小女孩儿就放任开去,听之任之,除非实在是嫌她烦了,在他身边像只小鸟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歇,这才叫她“莫再说话了”,但是落花多半不听,这时,他要么自己走出房间,要么就忍着落花。
总而言之在落花眼里,这是个看似冰冷,却并不严厉,甚至多少有点娇纵她的师父。
面对这样一个师父,落花是欢喜的,她一个人玩到无趣的时候就喜欢黏在他身边,东扯扯西问问,说个不休问个不停,师父嫌她烦,不理会她,她也全不在意,有时甚至还自问自答--替他答了她问他的问题,有时候见她答的不对,师父甚至也会插嘴说上一句。每每这时,落花就会觉得无比的自豪--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看似不理她,其实却在细细听她说话呢!
日子像阑珊谷的溪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流淌,开始落花还时常念叨墨玉,时日久了见他不回来,师父又并不苛责严厉,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尽管依然会掰着指头数日子,却不如从前那般依赖了。
转眼到了年下,跟师父一起过的这个新年,可以说是落花记事以来最为惨淡的新年,甚至师父都不知道还有过年这回事,她提起来,他也只是哦了一声,没了下文,落花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这才又惦记起墨玉来!
往年过年,墨玉都会给她缝制新衣,准备年货,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还会施一些小法术变一些烟花爆竹哄落花开心,还会在门上贴上喜庆的红色对联,俨然就是凡间的寻常百姓家。
而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三十晚上外面飘起了雪花,落花冻得不行,早早钻进了被窝,却迟迟没有睡意。看着灯下那熟悉的白衣,落花想起了墨玉。记得他走的时候门前的桃树才结桃纽,他说很快就回来,可都半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每年三十晚上墨玉都会包饺子,往年这时自己正吃的饱饱的,兴高采烈的跟着他去放鞭炮。今年却一个人蜷在床上,饥肠辘辘,半年都没吃过一顿饱饭,甚至三十晚上也是这样!想到这里,落花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外面北风萧萧,雪花飘飘,小时候的自己每逢下雪的时候都会蜷在变作小狐狸的墨玉身旁取暖,而如今……眼泪打湿了枕头,也渐渐呜咽出声。
不知何时那本来打坐的人悄然来到她的床沿。
落花侧着身子面朝床里,小小的身躯一阵阵的抽搐。柔软温热的手掌,抚上她露出被外的瘦弱的肩头。落花转过身来,对上一张倾倒天下的绝世容颜,那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难得的温情。
“怎么哭了?”那人的声音也比平常温柔。
“师父……”落花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扑到那人怀里。
那人一愣,见她哭的凄惨,楚楚可怜,没有推开她,任由落花把鼻涕和眼泪尽数揩在他素来纤尘不染,白的耀眼的衣袍上,心里许是嫌恶,却也没有言语。
半响,落花看着他黏糊一片的前襟,哑着声音说:“师父,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那人只说:“冬日寒冷,你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还是去被子里吧。”
落花蜷在他的怀里,撒娇:“我想要师父抱抱!”
“凡人着凉可不好,要生病的。”
落花不应,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桃花幽香,开口问他:“师父,桃花早已经谢了,为何你身上还有桃花的味道?”
“桃花是什么味道?”
“好闻的味道,香味,让我心醉的味道!”
一连说了三个答案,那人眼里泛起了笑意:“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心醉吗?”
落花一愣,随即说:“见了师父便会心醉,想必那些看过师父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师父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人眉目微动,似是不屑:“只是一副皮相,何必还要在意?”
落花却满心向往的说:“我却巴不得也能有师父这样的好相貌!”
看着他美轮美奂的脸,落花心旷神怡,神游在外,不禁探出手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微微侧头,落花尴尬的缩回了手,挂着眼泪的脸上泛起了一个浅浅的笑靥,恳求道:“师父你抱一抱我!”
“不是正抱着你吗?”
“不是这样,是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我--墨玉说我小时候,你抱过我。”
“那时你还不会走,如今你都大了,为何还要抱着?”
那小女孩儿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若是被人知道我被师父你抱过,该有多少女孩儿羡慕我呢!”
那人不以为然:“小时候已经抱过了。”
“那不算,那时我又不记得!我如今只是小孩子,墨玉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等我大了,别说师父了,便是墨玉也是不能轻易再抱我了,所以师父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许是见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颇是可爱,那人终于还是将她揽进了怀里,轻抱起来:“倒是比原来沉了不少。”
落花埋头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半柔软的衣料刮蹭着她细腻的小脸蛋,淡淡的□□,这才是真的醉了。
年纪幼小,男女□□全然不知,只觉得这怀抱跟墨玉的怀抱是全然不同的,却也让她留恋和向往,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待看到那锦缎一般的柔亮顺滑的长发,落花由衷的赞美:“师父你的头发也这么漂亮!你看我,黄黄的。”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师父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落花趴在他的肩上,只觉得这是最温馨的时刻。
“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吗?”
“记得。”
落花惊喜,从他肩上伏了起来:“你不记得自己,却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你,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对我来说,就像是昨天。”
“原来是这样。”落花兴奋的小脸瞬间又焉了下去。
却听他说:“你想看吗?”
“看什么?我小时候?”落花惊诧,“怎么师父你有办法,能让我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那人点头,屈指凌空一划,昏暗的屋里现出一幅巨大的银幕,那年落花飘零的桃林,满地绯红里一个小女婴爬出了襁褓,扑腾着小手咿呀哭泣。
“这就是我?怎么是这么一个小不点?”
待看到那人抱起她时,露出了一个笑靥,六岁的落花不由得惊呆了,只觉得天地万物都瞬间失色,悄然退去,漫天的桃红也不过只是他粗浅的陪衬。落花不自然的红了脸。
忽然心思一转,竟又难过起来。自己的名字叫做落花,好似那满天桃红里的一片,漫天飞红尚不足以与他比拟,何况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小小年纪,竟生出了自卑的心思。
看着画面里那人抱着个小女婴在屋里渡步,拿手指给她嘬,这才想起拜师那日他为何莫名伸出手指,原是在哄她不哭。
师父看起来冰冷,原也是关心,喜欢自己的!落花心里一阵感动,许就是这时,才从心里真正接纳了这位冷然而貌美的上仙,甚至对他生出了深深的依恋之情。
等那画面停歇的时候,落花却一直没再吱声,那人说了一句:“好了,睡觉去吧。”
落花却忽地搂上他的脖子,在他的侧脸么了一口,以往墨玉也会这么亲她。
那人却忽地怔住了,许是不通人情世故太久,即便是个小女孩儿,他的双颊还是泛起了两团红晕。
“师父你为什么脸红?”小女孩儿不合时宜的,半是天真半是不解的询问。
那人这才醒过神来,放她在床上,轻声说:“睡觉吧。”
“师父……”小女孩儿拉着他的袖摆撒娇,“师父,你陪我睡吧?”
那人起身走到一旁,盘膝打坐。
“师父……”小女孩儿唤他,他不做声,小女孩儿又唤了一声,他这才答了一句:“莫要出声。”
落花钻到冰冷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那人许是看她半天没有出声,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便起身去了里间。
落花没有唤他,忍着瞌睡又等了半日,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这才悄然起身,赤足走到那人房门口,略一踌躇,轻掀开门帘,闪身进了他的房里。
屋里没有点灯,门帘下透进来的微弱的幽光,隐约可见床上横着一团白影。落花立在屋里,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蹑手蹑脚的向那人的床铺摸去,摸到床尾,毫不犹豫的爬了上去。
刚想钻进被里,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不睡觉,跑来我床上干什么?”
坏事被撞破了,落花心里早有准备,讨好又撒娇的说:“我想跟师父一起睡!”
“又顽皮了你!”落花见他话里有宠溺的意思,忙钻进了被窝。
那人坐直身子,拉了拉被褥,将她偎在被里,自己则在一旁打坐。
“师父,你不睡觉吗?”落花奋力睁大眼睛,才能从那一团白色里瞅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朦胧之中更添了让人自由发挥的幻想的美感。
“我不习惯。”那人一开口,美玉便碎了一地。
听他这话,落花脑里闪过两个字:矫情!心想我以后日日都来,看你还能夜夜都不睡!哼!
折腾了大半夜,早就困的不行了,而那人与自己又在一张榻上,如此之近,怎能叫人不心安?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谁知第二天一睁眼竟然还是在自己的榻上!而那人正端坐在桌几旁看书,冬日暖暖的阳光从窗外探照进来,窗下有细小的灰色在轻轻舞动。原本万般安详宁静的氛围却被一声怒吼打破了:“师父,我怎么会在自己榻上?”
“我抱你来的。”
“你……”
“看你睡着,我就抱你出来了,因为我也想睡觉……”
“你骗人!”落花恼羞成怒,“神仙可以不吃饭,为什么还要睡觉?”
“也可以不睡,但我喜欢睡觉。”
落花彻底折服了,忽然又满是好奇的追问:“师父你还喜欢什么啊?”
那人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落花颇是不解的自言自语:“喜欢睡觉,为什么却不喜欢吃饭呢?饭菜美味,岂不是比睡觉更有趣?”
那人不理会她,只是说:“打坐去吧,已经中午了。”
落花满腹狐疑的盘膝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今天正是大年初一,颇是惊喜的又说了一句:“师父今天我七岁了!”
那人理也没理,专注的看着书,是呢,六岁还是七岁,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