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一章（1 / 1）
偌大的宫殿，纱幔飘摇，淡薄的月光透过半扇窗投入光洁的地面，微微反射，隐约可以看清殿内的情况。
而不知何时起，一道人影就这么站在殿内，久久未动。
顾雨磬一头乌发自然垂下，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站在月光投射之处的阴影里，仰头看着窗外已当空的皎月。
仔细看，顾雨磬的眼下隐约有乌青，眉宇间尽是倦色，脸色也略显苍白。单薄的里衣看起来十分宽松，像是挂在架子上一般。
偶尔有夜风从窗户进来，轻轻浮动顾雨磬的发梢，凌宇旸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因为顾雨磬站在阴影里，隔得有些远，又隔着纱帐，凌宇旸看不清顾雨磬的神色，但远远望去，顾雨磬弱不胜衣，遗世独立的模样，让凌宇旸骤然心悸，仿佛只要他一眨眼，顾雨磬便会消失一般。
凌宇旸调整好情绪，脸上又换上了平日里略带轻佻和漫不经心的微笑，卷起纱帐，起身下床。
待凌宇旸刚穿好鞋，原本一直侧对着床的顾雨磬已经转了过来，垂眉敛目，一脸恭敬地站在原地。
凌宇旸微微皱眉，他原本是想悄悄过去将人抱住的。但他不知道，他刚刚坐起来的时候，一直望着虚无夜空的顾雨磬便已经发现了，原本想装作不知，但凌宇旸打算下床，他也不能再装了。
“侯爷真是好雅兴！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赏月！”凌宇旸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低着头的顾雨磬。
顾雨磬一动不动，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依旧只是站在那儿。
如今已是初夏，但夜里依旧有些凉，凌宇旸对顾雨磬这副态度早已是见怪不怪，不甚在意，只是看着顾雨磬单薄的里衣的时候，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雨磬有这么瘦么？
“过来。”凌宇旸坐下，瞥了眼自己身边的位置，命令道。
顾雨磬闻言，面上无悲无喜，徐徐踱步，慢慢靠近，在离凌宇旸大概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朕会吃了你么？”凌宇旸不悦，“上来。”
顾雨磬依言踏上脚榻，面对着凌宇旸的左侧恭敬地站着，姿势与方才无二。
凌宇旸伸手握住顾雨磬的一只手，不出意料的冰冷。凌宇旸一个用力往后一拉，顾雨磬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落到凌宇旸的怀里。
而期间，顾雨磬的脸色都没变一下，依旧是淡漠如冰川。
凌宇旸的怀里仿佛忽然抱了个大大的水枕，凉冰冰的。眼神蓦然一沉，随即脸上露出溺人的温柔，笑道：“既然侯爷精神尚佳，不若同朕做些有趣的事可好？”
顾雨磬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凌宇旸抱着顾雨磬，自然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心情十分好，方才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搂着怀里的人，翻身便把人压在了身|下。
凌宇旸手指灵活又熟稔地挑开顾雨磬的衣结，摸上那手感极好的细腻肌肤。昏暗的房间里，隐约可见顾雨磬浅色的皮肤上，遍布深色阴影，若是灯火通明，不出意外地能看到与白色里衣差别无几的细腻肌肤上，青紫交加，深深浅浅，交错重叠。
……最终消失，归于平静。
待到顾雨磬再次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空无一人。偏头看向外头，白白的浅光投入寝殿内，已经天亮了。
顾雨磬试图起身，刚一动，身|下难以言喻的酸胀感让他眉头忍不住一皱，动作放缓了些，慢慢坐起来，整理好衣衫下床。
听到动静，门外的夏芝便进来了。
“侯爷，陛下吩咐，让您在寝宫休息便可。”
顾雨磬背对着夏芝穿好外衣，转过身，脸上一片淡漠，道：“我知道了。”
夏芝讨好一笑，道：“侯爷要即可用膳吗？”
“传吧。”
“是。”夏芝出去吩咐下去，又回到里间来，此时的顾雨磬已经坐到镜台前，夏芝熟稔地走到顾雨磬身后，替顾雨磬束发。
“侯爷，可要奴婢给您按按头？”夏芝小心地看着镜子中的顾雨磬。
顾雨磬睁开眼，眼眸微微向上，像是看了夏芝一眼，随即又闭上，淡淡道：“劳烦公公了。”
夏芝微微一笑，道：“为侯爷效力是奴婢的福气，怎敢谈‘劳烦’？”说完，夏芝一只手拿着梳子一边给顾雨磬梳头，一边轻轻按压，另一只手则在一些穴位轻轻揉压。
很快，顾雨磬的头发便束好了，夏芝往顾雨磬的身侧走一步，正要拿起台上的发冠，镜子里忽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夏芝一跳。
夏芝眼睛微微睁大，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躬身后退，轻轻地退出房间。只留顾雨磬和凌宇旸在寝宫内。
这样的画面隔三差五地就要上演一次，夏芝早已司空见惯。
凌宇旸拿起台上的发冠，替顾雨磬戴上。再将发簪插|入，微微弯腰，一脸温柔地看着镜子里的顾雨磬。
顾雨磬缓缓睁开眼，眼里没有丝毫吃惊，连看也未看凌宇旸一眼，身子微微前倾，尽可能地避开凌宇旸，淡淡道：“陛下回来了？”
凌宇旸直起身，微微一笑，走到顾雨磬的面前，身子微微倚在镜台上，伸出一只手挑起顾雨磬的下巴，脸上满是柔情蜜意，赞美道：“世上当真是谁也比不上爱卿的容貌了！”
以色侍人，当真是讽刺。
顾雨磬不予置评，只是淡淡地看了凌宇旸一眼。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即便是男子，倘若被心爱之人夸赞容貌，也是愉悦之事，只是……以凌宇旸和自己的身份，简直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一时间，室内一片死寂。
适时，夏芝带着人将早膳端了进来，适当地化解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陛下，侯爷，早膳好了。”
凌宇旸轻轻“嗯”一声，松开手，站直身子，道：“下去吧。”
“是。”
凌宇旸低头看着顾雨磬，顾雨磬十分识时务地起身，两人来到坐榻前，一同用早膳。
早膳全是按照顾雨磬的喜好上的，都是一些易消化的糕点和小菜。
顾雨磬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菜，配上鱼片粥吃起来。
凌宇旸见顾雨磬动筷子了，自己才动筷子，只是他喝的是白粥，吃也只夹小菜，像那些糕点，是碰也不碰的，对凌宇旸来说，太甜了。而且他一直都不明白顾雨磬为什么喜欢吃甜的和腥的东西。
早膳过后，凌宇旸便开始批阅奏折，而这段时间是一天之中，顾雨磬少数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
一般这个时候，顾雨磬往往会回顾家，直到夜里，才会再到宫里来。顾雨磬收拾完毕，像往常一样向凌宇旸辞行。
“听说孟阳回顾家了。”坐在榻上，斜倚着软枕，手捧着书的凌宇旸忽然这么来一句。
顾雨磬面色不改，淡淡道：“是么？他该是回去看望母亲的。”
“说起来，你们顾家的女人也真是可怜。”凌宇旸看着顾雨磬，声音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
顾雨磬的脸上出现短暂的怔愣，随即骤然变色，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闷得慌。他掩藏在袖子里的手青筋突起，在白皙的手臂上长出可怖的模样，只觉得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在凌宇旸面前站稳。
凌宇旸目光越发柔和，嘴角含笑，直直地望着顾雨磬，抬手抚了抚顾雨磬的被，轻声嘱咐道：“晚上早些回来。”
“臣告退。”
顾雨磬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隐忍道。说完行礼，转身便走，不愿多停留片刻。
因此，他不知道，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之后，身后一双痴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顾雨磬一路出了甘泉宫，站在无云的蓝天下，一抬头，顺势抬手一挡，白亮的阳光照在身上，身体却是阵阵发寒。
顾雨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出宫。
一回到侯府，顾雨磬便直接往刘氏的院子里去，远远地，便听见院子里一片嬉笑声。
“小杳，小杳，快过来！”
顾雨磬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一愣，停在院子前不动。眼尖的丫鬟见了顾雨磬，立马对刘氏笑道：“是侯爷回来了！”
院子里的人一听，纷纷朝院门处望去，顾雨磬换上和煦的笑容往院子里走。
“母亲，夫人……雨笙。”
看见顾雨磬回来，顾雨笙嫣然一笑，澄澈的双眸水光潋滟，道：“哥哥当真是日理万机，笙儿回来了好久都没见到哥哥！”
顾雨笙是无心之言，听在顾雨磬耳朵里却尤为讽刺，纵然心中知道顾雨笙无心，但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只觉得越发地没有资格站在家人面前了。
“哥哥？”顾雨笙疑惑地喊道。
顾雨磬回神，淡淡一笑，道：“陛下登基不久，确实事情有些繁多。”
刘氏听了，微笑道：“雨磬受陛下器重，也是看得起咱们顾家！”顿了顿，才又说道：“只是你再忙，也不能忽视了妻儿。你看看！要是你再不陪陪他们，等过些日子，怕是小杳都要不认识你了！”
此时被乳母抱着的小杳听见了刘氏喊自己的名字，“呵呵”地笑起来，张开短短小小的双臂，望着顾雨笙，喊道：“小苏苏抱~”
顾雨笙的注意力立马转到小杳身上去了，跑过去一把抱过小杳，笑道：“叔叔抱！小杳，要不要爹爹抱呀？”
小杳歪着脑袋，看向顾雨磬的方向，呆了两秒，忽然支着双臂乱晃，喊道：“爹爹~爹爹~”
顾雨磬心中一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过小杳，眼中似是湿润了些，道：“嗯，好，爹爹抱。”
张氏看着顾雨磬抱着小杳的模样，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刘氏会意地拍拍张氏的手，张氏感激地点点头。
“方才我们还在说小杳长得像哥哥小时候呢！现在仔细一看，果然很像呢！”顾雨笙站在一旁看着小杳，面色温柔地说道。
因为顾雨笙和凌宇晔没有孩子，所以顾雨笙对这个小侄子尤其喜欢，但平常回顾家的时候，凌宇晔只要跟来，便是千方百计地阻挠顾雨笙和小杳亲近。正好今天凌宇晔有事没来，顾雨笙这才得以跟小杳如此亲近，心情甚好，注意力全放在小杳身上，反而没有注意到顾雨磬的异常。
虽然顾雨笙是顾雨磬的弟弟，但张氏毕竟是女子，于是便跟着刘氏到屋内去聊天去了，留了顾雨笙和顾雨磬两人在院子里。
顾雨笙一脸柔和地拉着小杳跟刘氏告别，带着小杳到花园里玩儿。顾雨磬自然一同前去。
暗香浮动，绿意盎然的花园里，生机勃勃，带着淡淡的初夏的薄热，偶尔一阵清风，别有一番情致。
这厢逗孩子逗得和乐融融，那厢确实气氛沉闷。
“什么？商陆王子要来？！”凌宇晔皱了皱眉，很是惊讶地叹道。
凌宇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嗯，说是来进贡，你这么激动干嘛？”
“来就来呗！皇兄你特意召我入宫，不会就为了这事儿吧？”凌宇晔无语道。
凌宇旸眼睛眯了眯，笑道：“自然没这么简单，据说他们还带了一位公主，容貌绝色，似是要和亲。”
凌宇晔陡然一惊，沉声道：“皇兄，那日可是你亲自许诺的，君无戏言，臣弟只有孟阳一个妻子！”
“朕说什么了么？”
凌宇晔不语，但眼里是满满的不信任。
凌宇旸顿时觉得头疼，凌宇晔有宁惠帝撑腰，他自然不敢怎么样。而且江南宁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他一时间还真有些看不惯这个弟弟了。
这边的两兄弟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另一边的顾雨磬和顾雨笙却是兄友弟恭，和谐非常。
然而，好景不长，还没跟小侄子玩儿够的顾雨笙，很快就被早早散伙的“相厌兄弟”之一给抓走了。
“王爷这么快就出来了？”顾雨笙被凌宇晔拉着手，快速地移动，好奇地问。
凌宇晔脚步一顿，转身看他，问：“怎么，你还想我再多留会儿？”
顾雨笙眼睛一垂，瘪嘴道：“我没有。”
凌宇晔嘴角微微扬起，但口气却依旧不好，道：“回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哦。”顾雨笙乖乖地答应了。
凌宇晔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顾雨笙的脸颊，温柔道：“回去了。”
顾雨笙笑眯眯地点头，道：“好！”
顾雨磬抱着小杳，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方向，缓缓收回目光，回头对众人说：“小少爷有些出汗了，带小少爷回去吧。”
乳母走过来，行了礼，然后熟稔地抱过小杳。小杳转过头，不舍地望着顾雨磬，黑亮亮的眼睛，让顾雨磬一阵恍惚。
“把小杳给我吧。”
原本正要告退的乳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小杳递给顾雨磬。小杳再次回到爹爹的怀抱，很是开心，小脸上笑开了花，伸出软软嫩嫩的短手扒着顾雨磬的肩膀不松手。
“爹爹抱抱！”
顾雨磬轻轻揉了揉小杳的后脑勺，眼中一片柔软和隐忍的歉疚，抱着孩子往刘氏的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