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二章（完）（1 / 1）
月氏最近又不安分了，前安平侯，也就是云钦的父亲，自请驻守边疆。也是，原本安平侯也是因为军功而来的，只是多年前，中宗之后，安平侯除了这世袭的爵位，也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我没想到，云钦居然也请旨要去边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压着心中的怒火，瞪着殿下跪着的人问。
云钦只是抬手作揖，平静道：“回陛下，臣愿前往西北，与父亲共守边疆。”
“你已经承爵了。”也就是说，你不能随便离开国都。
“历代的安平侯，皆以戍守边疆为己任，臣亦不例外。”
“是吗？那你的妻儿你也不管了？留着他们孤儿寡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你父亲已经去了，一个万一，你要让老安平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不害怕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伤心？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每次他不愿与我争论时，总是这样沉默不语，垂着眼，抿着唇，一副隐忍的模样。
我是欺负他了么？我明明对他那样好！父皇和母后赏赐的吃食，我每次都与他平分！外头进贡了什么，我都第一个想着他！读书的时候，我还耐心地教他写字，要知道，我的那些弟妹们都从未享此殊荣！骑马的时候，我也总带着他，还把我最喜欢的坐骑给他骑！结果呢？
他一声不响地在我大婚之时离开了国都，一晃两年，他娶亲也不告诉我，信也没有一封，他的消息，全是我从父皇母后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和自己打听到的！
他怎么可以对我这样？
那个总是跟在我身边，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我的小童去哪儿了？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喊我“殿下”的小童去哪儿了？那个被我逼急了，甚至敢直呼我的名讳的小童去哪儿了？那个偶尔调皮，用软软糯糯，又清亮的声音唤我小杭的人去哪儿？
如今……
他总唤我陛下，冷冰冰的，一如那大殿之上的龙椅，毫无感情。
“我不准你去！”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居然冲下了椅子，将跪在地上惹我生气的人搂在了怀中。
多么熟悉的触感，多么令人向往的身躯，只想再紧一点，再紧一点。
“殿下……”无奈的语气，微微颤抖的身躯，想推又不敢推我的手，这是我的云钦！
“我说了不准你去！”我像个未更事的少年吼道，霸道又蛮横。
“陛下，臣非去不可。”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样挽留他，他竟然还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坚定不移地告诉我，他要去。
我松开他，问：“为什么？”
云钦蹙眉，垂眸道：“陛下，臣会爱护自己的，臣必须去，求陛下成全！”
“朕若不呢？”第一次，我用“朕”这个字来压他。
我们终究还是回不到以前了……
……
他终究还是去了，满朝文武都巴不得他去，我不得不同意。天子，有时候许多事，也是无可奈何。
“你二人去西北，多加小心。”
“臣遵旨！”
与云钦同去的，还有北定侯府家的萧艺，萧艺长得十分高大，看起来很可靠，而且不知为何，他二人跪在低下，明明毫无交流，我却觉得他们之间十分熟稔。跟云钦最熟悉的，不是我么？
“退下吧。”
“臣告退。”
他二人退出去，我朝张平使了使眼色，他立马会意，派了人跟着。
之后，他二人在御花园里对话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侯爷是陛下的伴读，怎么方才陛下这般冷淡，莫不是顾兄惹陛下不开心了？”萧艺生性洒脱，这种话，就他敢在朕的御花园里说！
“陛下公私分明，萧兄漠然误会。”我就知道云钦的心是向着我的。
“嚯？~”萧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是不好看，果然还是我的云钦最好看了！
“小侯爷慎言，臣先回去了。”
“等等！你叫顾云钦对吧？”
云钦点点头，答：“是，小侯爷有事？”
“没有！只是你我二人一同前去，年纪相仿，今后还要多多照顾的地方，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也太不像话了！对了，你有字吗？”
“……有的。”
“有！叫什么？”
“……惠之。”
“惠之……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家，小时候怕我养不活，直接给取了个长生，以后，我叫你惠之，你叫我长生，什么小侯爷，大侯爷的，太生疏了！”
明明是我取的字，怎么可以给别人随便叫？！
……
不到半年，云钦便被我骗回来了。云钦长得更好看了，也更淡漠了，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整个人身上总是笼罩着若有似无的疏离的气息。
不过，我拉他的手的时候，耳朵尖却依旧会像小时候那样红彤彤的，我忽然想，难道云钦也喜欢我？
我想问他来着，可是我还没来得及问，边疆忽然传来消息，月氏入侵了。
作为新帝，御驾亲征，无异于立威的大好时机，我也便这么做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反对朕的人里，云钦俨然就是一个。
难得他才回来没多久，难得朕想跟他好好说说的，可是他却反对朕，天下间谁反对朕，朕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行！
……
一路上，从国都到西北战场，他一路跟随，我一路忽视不见。
原本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原谅他，可没想到一到军营，那个萧艺便黏了上来，看起来他们毫不熟稔！
我生气了，明明云钦是我的！
“谁唔！”
我躲在云钦的帐子里，他一进来，我就捂住他的嘴。
“嘘！”我笑了笑，他原先惊恐的目光渐渐沉下，又变得淡漠。
我真是太讨厌这个样子的云钦了。
“唔……”看到他淡漠的双眸睁大，一脸的惊慌和不可思议的时候，心里觉得实在是太爽快了。
只是，我肖想了这么久的云钦的双唇，果然如想象中的柔软，心中隐隐有什么爆发出来。
“唔唔……”我感觉得到云钦使劲推我，可是却又没有用尽全力，似乎是怕伤到我，也或者，云钦心里是喜欢我这么做的！
忽然，口中出现咸涩的味道，我不满地睁开眼，却猛地松开了云钦。
云钦满脸都是泪水，好看的杏眼红彤彤一片，像是被枫叶染红的一样。
“云……”
“出去。”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云钦哭的样子，就连小的时候，也没见过。那个总是微笑着望着我的小童，原来也会哭的。
他的声音颤抖着，十分低，但里头的冷意却是十足的。我是天子，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我若不出去呢？”我咬着牙问他。
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泪水滑下，他抬袖一抹，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常淡漠的模样，道：“陛下，请自重。”
陛下，请自重。
请自重。
明明小的时候亲他，他也不会生气的……
明明小时候他也亲过我的……
“好，我走。”我生气了。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就算他来求我，我也不要原谅他！
只是，没过多久，我的报应就到了，我不听他们的劝告，一意孤行，带着人杀出关外，正好中了月氏的埋伏。
而亲自埋伏我的人，竟是那年三月，与我们一同踏春的人，还真是笑话！
“咻”就在我不得已束手就擒的时候，忽然一支箭射向月氏王。
“哟！看来你的援军到了呢！”我觉得月氏王的笑容很刺眼。
我看下箭来的方向，我看到了一身戎装的云钦！
是云钦，我一直以为，他这么瘦弱的人，是撑不起戎装的，却不想，他依旧还是那么好看！
“安平侯，果然名不虚传。”看到月氏王用十分痴迷的目光看着云钦，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戳瞎他的眼睛。但我现在受了伤，不拖后腿已是万幸，何谈收拾他？
“多年不见，月氏王也是风采照人。”云钦微微一笑，脸上全是自信沉着的笑容，说话掷地有声。
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云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充满好奇和局促偷看我的小童。
……
最终，我们胜了。
那天西北的天很亮，很蓝，连云也没有。
“云钦，我喜欢你。”我很久以前就想跟他说了，我终于跟他说了。
四周都是荒芜，只有我们两人。我期待地看着他，他却只看着地面。
“陛下，臣是男子。”
“我还是喜欢你。”
“陛下，臣已有妻儿。”
“我还是喜欢你。”
“陛下……”他的话被我的拥抱打断了。
“不管你是男子，还是你有妻儿，我都喜欢你。你是顾家人，我也喜欢你。你不是顾家人，我依旧喜欢你。云钦，你喜欢我吗？”
“陛下……若你不是陛下，该多好。”云钦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还有绝望。
我沉默了……
从小，所有人告诉我，我是未来的皇，我是注定会变成“陛下”的人，然而云钦却希望我不是“陛下”，那么，我活着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不是陛下，你就喜欢我吗？”我不死心地问道，但我心里早就明白——我们根本不能在一起。
“……嗯。”
“那你以前喜欢我么？……在我还是太子的时候。”
他很久都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喜欢的。”
低低的，柔柔的，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透着绝望。他是喜欢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喜欢我的呢？
“陛下，时辰快到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在你还是小杭的时候。大将军会找你的，该走了。”
该走了……
……
自此，我在宫内专心做我的“陛下”，他在宫外做他闲散的安平侯。每一处，他见我，依旧是垂着眼，淡漠的神情，恭敬的声音，但我知道，我们只能这样而已。
一晃多年，我也记不清日子了。
我又要选妃了，为了平衡朝廷，我要不断地娶朝臣们的姐妹、女儿，谁说当皇帝很好的？
于是，我见到了她，一个长得跟云钦很像的女子，我记得她姓郑，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我给她封号“惠”。她长得很温婉，性子也很温婉，垂着眼的时候，真的很像云钦，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她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我为他取名“晔”。
一年以后，我在晔儿生辰的时候，封她为惠妃。我知道我其实是对不起她的，因为每次我看到她，总会想起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我不敢提起的人。
可她总是温柔地对着我笑，我想，我也是喜欢她的。
可是，我没想到，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云钦居然又有孩子了！中宗留下的旨意，顾家只能有一个孩子，他都已经有世子了，为什么又有孩子了？！
难道他就那么喜欢他的妻子吗？
但是，在第二年他的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了。
那个孩子长得好可爱，简直就是云钦的缩小版软软的，粉粉的，睁着大眼睛，望着我，还握着我的手。
多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我多希望这是我的孩子！
我替他拟了封号，叫“孟阳”，可是云钦生疏惶恐的模样，让我不敢多待，怕待久了会控制不住生气。
……
后来，我将孟阳许给了我最喜欢的儿子，他们相爱了。但我却发现云钦跟我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孟阳居然是男子。
但晔儿依然爱着孟阳。
晔儿宁可隐姓埋名也要跟孟阳相守，回想过去，我是多么懦弱！
我做不到的事情，晔儿终于做到了。
□□最终没能封明月为后，我不敢承认喜欢云钦，晔儿却与孟阳相守了。
一晃多年，云钦也生白发了。
当年那个小童也长这么大了，惠妃去了，皇后也不在了，晞儿流放了，最终坐在皇宫里的旸儿，他快乐吗？
……
“陛下，陛下？”
我睁开眼，看着云钦担忧的眉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可是做噩梦了？眉头一直蹙着，怎么也喊不醒。”云钦担忧道。
不是冷冰冰的云钦，不是一脸悲伤的云钦，是温柔的云钦，是喜欢我的云钦。
“云钦……”我起身一把抱住云钦，低声呢喃。
云钦伸手回抱着我，他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
“陛下，你几岁了？”
“云钦，我梦到以前的事了。”
“……是么？梦到什么了？”他的声音这般的温柔。
“梦到你小的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样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看起来灵气逼人。又好奇，又局促地偷看我！你说，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嗯。”
“什么？真的？！”我震惊地看着云钦。
“噗嗤”忽然耳边一声轻笑，我知道我被耍了。
“我还记得陛下那个时候，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也是个包子脸，偏生爱板着脸，所以我才好奇呀！别人家的小孩儿，都笑眯眯的，怎么你就这么严肃，跟个老头子似的！”
“你敢说我老？”
“怎么？难道你不比我老？”云钦神采飞扬，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忽然痴了，笑道：“嗯，我比你可是整整老了一岁呀！”
云钦只是微笑，但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纵然和宠溺，我知道云钦是喜欢我的，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虽然我老了，他也老了。
我知道我的时日大概不多了，但有云钦陪我，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