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二章(1 / 1)
白绸满室,整个安平侯府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顾思琪一身麻衣跪在灵堂的一旁,朝每一个来吊唁的人鞠躬。
“母亲,父亲他是……”
“思琪不要说。”顾夫人冷静地打断。
“可是……”
顾夫人眼神锐利地看向顾思琪,道:“思琪,你是明月唯一的孩子,你想让他连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母亲,我……父亲走之前就知道了。”
顾夫人目露缅怀,眼神看向远处,道:“你父亲自然是知道的,但愿那位不要太无情,你要做好继承安平侯的准备。”
“可是,大哥……”
顾夫人转头再次看向顾思琪,看着与顾明月相似的面容,顾夫人温和道:“你母亲早逝,你大哥只算得上是你父亲的侄子,爵位理当由你继承。”
顾思琪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些流言,一时惊悚,悲怒交加。
“当年你大伯早亡,你父亲怜悯我们孤儿寡母,才将我娶做续弦,只为照顾我们。你莫要错怪了你父亲。”
顾思琪脸一红,为的是自己的心思被揭穿,也为自己竟然会这么想自己的父亲而羞愧。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拉回了顾思琪的神志。随即满院的来客都下跪行礼。
“平身。”太后走到顾夫人面前,亲自扶起顾夫人,神色悲怆,道:“弟妹受累了。”
顾夫人淡淡一笑,憔悴的面容让笑容显得十分无力。
“太后娘娘,妾身不敢当。”
“如何当不得?先帝在时便说玉镜是他的结义兄弟,如此说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嫂子呢!”
“妾身……”顾夫人犹疑,太后善解人意地笑笑,道:
“让哀家进去看看玉镜吧。”
“妾身遵旨。”
……
“禀陛下,太后娘娘去安平侯府了。”
“知道了,下去罢。”
“是。”
凌菟坐在宣室殿内,一只手支着额头,有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顾玉镜是你杀的?”
“母后怎能这么说,儿臣……”
“不是你,还能有谁?!小元,你忘了你父皇临终前说的话了么?你怎么这样糊涂?!”
“母后!”凌菟的脸色冷下来,阴沉道:“父皇去时,母后也不见得这么着急,怎么安平侯死了,母后就这般情态?莫不是……”
“啪”
凌菟话还没说完,太后一耳光过去,凌菟的脸甩向一边,然后吃惊地转回来,心痛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后。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与安平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可你知道你父皇这辈子最在乎的是什么吗?除了这万里江山,便是他顾明月!当年若没有玉镜一心维护,你以为哀家能是皇后,你能是太子?你以为那些臣子,你的弟弟们都是什么好相与的?!”
太后声音哽咽,情绪激动,痛心疾首道,凌菟满脸的震惊,不待凌菟反应,太后继续道:“你若想坐稳这江山,玉镜便是你最好的依仗,他绝不会背叛凌家,你倒好,这皇位才刚刚坐稳一些,你便把他给杀了。倘若你地下的父皇知道,你是要他不得安宁吗?”
“母后的意思是?”凌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哀家当年看着他们一路走来,嫁给你父皇,我心甘情愿。原本以为……罢了,罢了……你出去,直当哀家瞎了眼,竟没看出你有这样的祸心!”
“母后……”凌菟倏地跪下,走到太后身边,扶着太后的膝盖道:“母后,你这么说,是在伤孩儿的心哪!孩儿并不知道那些事,孩儿……孩儿错了,您别生孩儿的气,好不好?”
太后低头看凌菟,良久,才无奈地开口:“小元,哀家不是生你的气。哀家是生自己的气,让自己的恩人死在我的孩子的手里,这是造孽呀!让你父皇不得安宁,这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呀!小元,哀家不怕报应,哀家是怕你过得不好呀!”
“母后,儿臣这就给顾家封赏,儿臣一定会好生补救的,您别这样!”
太后抬手摸了摸凌菟的头,道:“小元,要记住,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全值得相信的。你的那些大臣,打得什么主意,哀家会不知道?他们不过不想玉镜一家独大,遮了他们的风头,挡了他们飞黄腾达的路。你要好好当这个皇帝,玉镜的愿望大概就是这个了。若以后真的有什么罪孽,就让哀家来担着就好!”
“母后!”
“你走吧。哀家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儿臣告退。”
凌菟在宣室殿待得烦躁,于是便起身出了殿门,在偌大的皇宫内胡乱地走着,然后便到了明月殿。
凌菟魔怔似地朝明月殿走去,殿内一切还是旧时的模样,仿佛还有人住一般。但事实却是,凌菟为表孝心,并未住进明月殿,而是搬进了甘泉宫。虽然明月殿看起来与往昔没什么不同,但安静到极致的空气,四处无人的空旷,还是暴露了这里已经不复往昔的悲哀。
凌菟朝明月殿内的小书房走去,打开门,入目是十分简单的摆设,除了书架和一张书桌,便再无他物。
凌菟走进去,关上门,然后走到书桌后,看到书架上满满的书,于是伸手随时拿下一本书,却不想不相信碰到了其他书,书一本本地往一个方向倒,全部压在一个花瓶上。
而这个花瓶却纹丝不动,凌菟眼神一眯,伸手去拿花瓶,果然拿不起来,于是转了转,一声开门的声音,书架后出现了一道门。
凌菟转身出门,拿了烛台才往暗室里走去。一进去门口便要两个烛台,凌菟点上烛火后,整个屋子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凌菟继续往前,然后看清楚墙壁上的东西之后,目光呆滞,脚步驻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菟点亮了整个屋子,墙壁上挂着一幅与人齐高的一幅画,上面画得不是别人,正是凌子期和顾明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凌天涯作。”凌菟看着上头的字,不由地念出声,然后看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在看到一个柜子的时候,立马走过去,打开柜子,立马放着许多字画和书本。
凌菟打开那些字画,有些字是凌子期写的,有些是顾明月写的,但画却都是凌子期画的,而且画上只有一个人,全是顾明月。
凌菟再随手翻开一本书,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曾问明月是否婚配,明月说曾在老家娶过一妻,因战乱身亡,留有一子与长嫂隐居山林。不知怎的,心中十分不喜,不论是那位已亡的弟妹,亦或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长嫂。但是却很想见见那个孩子,想看看是否与他父亲一般生得这样好。我刚说完,明月便有些生气,他最不喜别人说他的容貌了……”
凌菟看着书上的字,顿时觉得太后的话并非虚言,他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的母亲与顾明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是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
凌菟着了魔似地翻开了一本又一本,看去上面的内容后,脸色大变,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随即转身便走,根本顾不得密室是否会被发现。
“母后!”
周皇后满脸憔悴,跪在一座佛像前,一身素衣,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皇帝何事?如此慌张?”周皇后眼睛也未睁开一下,声音平缓道。
“母后,我看到了宣室殿的密室,那里边有安平侯的画像。”凌菟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一张画像而已,那又如何?”
凌菟不可置信地看着脸色不变的太后,顿了一会儿,忽然醒悟,震惊道:“母后莫不是早就知道了?!”
此时,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凌菟,微微一笑,道:“是,我都知道。原是我硬介入他们之间,不过,我这一生,享尽荣华,登世间女子所向往之高位,早已无憾。只是……”
凌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郑朝末年
凌子期是一个小县令,因为见不惯藩王欺压百姓而受到在任藩王的追杀。而他任职的地方的武将为报知遇之恩,护送凌子期南下。
在不断躲避追杀的途中,凌子期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原本是逃跑的队伍,经过不断地壮大,揭竿而起,最后占领余杭,自立为王,打出反抗昏君的旗号,与朝廷抗衡。
南方兴商,对朝廷的忠诚度远不如北方的城市。凌子期手下的许多谋士都是南方人,自然深谙其道,很快帮助凌子期占领了大半个南国。
而凌子期遇到顾明月是在一场十分重要的战役失败后。
当时凌子期已经是大半个南国的王,年轻气盛,难免骄傲,与朝廷的最强的一支军队在扬州大战,不慎中了朝廷的计谋,几十万大军瞬间不到十万。
凌子期记得那时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天总是雾蒙蒙的,绵绵细雨总是下个不停,惹得凌子期十分烦躁,他已经逃了一个月了,被朝廷紧逼,无法回到余杭。
“嘎吱”
“什么人?!”一位将士听到声音的瞬间往声音方向飞掠而去,一把大刀直逼脖颈。
“将军且慢!”宛若黄鹂,清越澄澈。
那人手下一滞,目光挪到声音的主人的脸上,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凌子期见陈骏未归,随即带着几人往陈骏所在的方向去。
“你是谁?怎会在此?”陈骏回神,冷声问道。
顾明月清浅一笑,透亮的双眸轻轻扫了一眼脖子上的刀,不紧不慢道:“我只不过一山野闲人,如今乱世,携家人在此避难,将军请别误会。”
凌子期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顾明月话毕,察觉到凌子期等人,微微颔首,淡然一笑。
凌子期身后的众人早已傻眼,完全不敢相信天下间居然有这等美人,而且仔细看,不难看出那白皙纤长的脖颈上精美的突起,彰显着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草民的家就在附近,不过屋子太小,无法招待各位,还请见谅。若是迷路,草民倒是对此处的地形熟悉一二,不知可否帮得上忙?”
顾明月显然是对凌子期说的,任谁看,一眼也能知道凌子期是这群人的首领。
“这里据余杭还有多远?”
“百里不到。”
“你确定?”
顾明月微微一笑,道:“理论上的确是,不过此处群山延绵,草民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此处再往东南直行,出了山,便离余杭的边界不远了。”
“大概需要走多久?”
“将军有多少人?”
陈骏一听,立马脸色一沉,道:“将军!此人居心叵测,不可轻信。”
“若只有你们几人,三日便到。若五千人左右,五日可到。若十万人,十日便到。”顾明月丝毫不受陈骏影响,不紧不慢道。
凌子期神色一凛,沉声道:“陈骏,放开他。”
“可……是,将军。”陈骏把话噎进肚子里,冷冷地看着顾明月一眼道。
凌子期走近,众人纷纷拔刀,时刻准备将顾明月击杀的架势。
“你可知我是谁?”凌子期直直的看着顾明月,问。
顾明月着一声灰色麻衣,头发全部束起。但却不知为何,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仙气,令人挪不开眼睛。仿佛此时他们不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而是什么世外仙山。
“成帝昏庸,郑朝已乱,众人揭竿而起。其中以余杭凌子期独大,一个月前草民曾出去过一趟,正好听说凌家军与朝廷一战。”
“所以呢?”凌子期笑问。
“根据时间推算,你是凌子期。”顾明月同样笑道。
“哦?你知道我会输?”凌子期眼神微眯,声音却很柔和,弄得一旁的人一身鸡皮疙瘩。
“郑朝虽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此次派的是郑老将军,其谋略自是阅历浅薄的将军难以企及。将军前期一直顺畅,此次战败实乃良机。”
“良机?”
“将军,此人……”
“闭嘴。”凌子期喝道,转过头对顾明月微笑,道:“你继续说。”
“一个让你成为真正的王的良机,郑老将军年事已高,此战已是最后一战。若你能再次兴起,朝廷必败。”
“你叫什么名字?”凌子期面色平静,只是眼里点点笑意,难以掩饰。
顾明月垂眸道:“一介平民,将军不知也无妨。”
“那不行!若不知你姓名,我如何放心带着你?”
听到凌子期的霸道言论,顾明月抬眸微惊,道:“我只是一介平民,并无宏图大志,只想在这山林照顾家人,请将军不要强人所难。”
凌子期唇角一扬,双眸绽放出光彩,道:“那不行,你这么聪明,要是被朝廷的人找到了怎么办?你既然说你的家就在附近,要是你不同意,我就杀了你的妻儿如何?”
“你……”
“我说到做到。”
顾明月手里的包袱一落,里面一堆草药散落一地,其中不乏许多珍稀药材。凌子期一看,笑道:“原来是先生当爹了,难怪不愿意跟我走!”
顾明月脸色一变,道:“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保证护我一家平安。”
“好!”
“还有,我名顾明月,一介鳏夫,这些药材是为我嫂子准备的。诸位待我将药材送回去,我自然跟你走。”
“明月……正好我字天涯,凌天涯!”凌子期豪迈道。
顾明月:“……”
凌子期继续道:“我陪你同去,其他人在此等候。”
“将军不可!”
凌子期回头,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道:“有何不可,陈骏,挑三十个老实人,替顾先生看护家人。”
陈骏会意,立马去挑人。
顾明月带凌子期回了家,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随凌子期离开了。
……
一开始,军中大多数人都是不屑顾明月的,因为实在是长得太美了,与其说是谋士,倒不如说更像是娈宠。
但顾明月带着他们硬是走回了余杭,并亲自上阵杀敌,硬生生地堵住了一帮人的嘴,从此再无二话。
凌子期只以为顾明月光有谋略,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还能上战场打仗,对顾明月愈发地欣赏。
“终于又回到余杭了!明月是哪里人?”凌子期站在余杭郡的城楼上,看着整个钱塘城。
顾明月依旧一身麻衣,但原本全部束起来的头发却放下来了一半,站在高楼上,微风拂过,平添风采。
“越州人。”
“等战事结束,我陪你回去可好?”凌子期一脸爽朗,与战场上霸气凌厉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明月眼神一黯,轻声道:“不用了。”目光也往向灯火散落的城池,目光缥缈,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不喜不悲。仿若世间只剩下他一人了一般,就这么站在风中,遗世独立,便是这般。
忽然,感觉到肩上一重,顾明月收回目光,一转身,一张放大的脸,漠然一怔。而唇上一阵湿软的触感却迅速唤回顾明月的神志,顾明月用力一推,眸光一凛,沉声冷道:“你做什么?!”
凌子期放肆一笑,再次靠近,一只手迅速伸到顾明月脑后,往自己怀里一推,两人鼻息相闻,笑道:“这么简单都看不出来!看来我把你想得太聪明了些!”说完不等顾明月反应便一口咬住顾明月的唇。
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明月奋力反抗,凌子期暴力镇压,到底是凌子期力气大一些,双手紧紧箍住顾明月的,疯狂地夺取顾明月口中的气息,让顾明月逃无所逃,避无可避。
终于,顾明月觉得力不从心,就快要窒息时,凌子期放开了他。
“啪”顾明月是下死手打的,五个鲜红的指印就这么落到了凌子期的脸上。
凌子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笑道:“明月原来也这么暴力,我还以为你是斯文人呢!”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言语间透着戏谑。
顾明月目光冷得要杀人,冷笑一声,神色收敛,面无表情道:“原来也不过如此。”说完拔步便走。
凌子期一见顾明月神色不对,连忙跟上去,抓住顾明月的手臂,把人拉着面对自己,道:“等等,把话说清楚!”
顾明月定定地站着,任由凌子期拉着,也不反抗,“我与你有何可说?”
我与你有何可说?
有何可说?
凌子期盯着顾明月的脸,巴不得看出一个洞,但是什么都没有,顾明月脸色平静,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让凌子期怒从心来,但是目光往下,偶然扫到顾明月握紧的一只手的时候,凌子期的怒火一下被浇灭了。
“明月,方才我并未有轻薄之意。你莫生气!”
顾明月轻轻抬起眼皮,声音淡漠:“将军所作所为,不必向我这等人报告。”
“明月,我凌子期对天发誓,对你绝无半点戏弄之意!”
顾明月抬手推开凌子期握着自己的手,道:“待他日你登上王位之时,便是我归乡之日,望将军莫忘。明月告退。”
凌子期一怔,便任由着顾明月转身离开。看着顾明月渐行渐远的背影,凌子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大喊道:“明月,若一日我为帝王,你便为后!我凌子期绝不负你顾明月!”
顾明月浑身一僵,回头,神色复杂,最后化为一声轻叹,嘴巴微微动了动,转身离去。
“痴人说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