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中秋（1 / 1）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但我却是“每逢佳节倍忙碌”。今年的中秋，康熙在宫里设宴，皇亲贵族全都要参加。听说这次的筵席比起往年更为简朴一些。不仅如此，宫里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邀康熙自己一家子看看戏。
八月十五日，我、四阿哥、李氏、红漱四个人一起进宫。本来红漱是不能去的，但在我的坚持下，我还是把她带来了。而把她带来的结果，就是我和四阿哥一辆马车，李氏和红漱一辆马车。原本还妄想让李氏和四阿哥一起，但是我是福晋，这并不合规矩。
每个女人都有虚荣心，任我再怎么不想太出众，我今天还是用大半天的时间花在了衣着打扮上。身上穿着福晋品衔的宫装，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宫装，但我还是千挑万选了一件最好的。黑发细致地绾着，看似随意简单，但细看下来，却无处不是精心弄置过。脸上的妆不浓，比较淡，今天照过镜子，算是清丽淡雅的。手上没有太多的首饰，只有姐姐送我的那支翡翠玉镯，衬着白皙的手臂，说不出的好看。
记得刚才四阿哥一见到我，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眼眸变得深邃。抬眼斜睨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四阿哥，在略微黑暗的马车里，他的容颜更添一份冷峻，眼神不知望向何处，飘渺得难以看透。
有过以前的经验，我还真不愿意和他单独一辆车，两人总是无言沉默。好不容易到了宫里，我赶紧跳下马车，离开那个压抑沉闷的空间。
我看到畅音阁前的人来人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舒服。我本来跟在四阿哥身后，想了想，问道：“爷，臣妾想在宫里走走。”
他对我身边的芸儿吩咐道：“芸儿，你陪着福晋。”
我赶紧道：“不用了！”他望着我，眼神变得深沉。我定了定心神，平淡地说道：“臣妾想一个人。”
他什么也没说，在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他的一声“好”。
而后，我便在宫里独自乱逛。宫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忙碌，像我这样悠闲自在的，还真没有几个。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是走累了，就呆呆地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我看到了水里倒映着的那个美丽的倩影，眉黛唇红，透澈的双眼，秀丽的青丝。对着那个虚渺的影子浅浅一笑，还真是能迷倒不少人。
这真的是我吗？明明是却又不是，一样的容貌，但却多了一份沧桑。是的，就是这份沧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啊，我不再是林桐了，我是欣如，真真切切的欣如。但即便是历经了生死，仍旧有些东西，是我参不尽、看不透的。
真不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吗？给了我有一个新的生命。但有时，人活着真的是很累。
眼神一转，看到了正向这边游来的鱼儿，快活地穿梭在水里，自由……自在。我蹲下身看着这些可爱的鱼儿，慢慢地静下心来。
是不是死过的人总是比较多愁善感？还真是奇怪。我不禁轻轻一笑，舒心不少。
“欣如！”身后传来十三清朗的声音。
怎么会遇见他呢？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明朗一笑，道：“还真的是你。”
“回去吧，四哥要着急了。”他的表情如此的无懈可击，但偏偏让我看到那抹苦涩。
我忽略他的那抹苦涩，微笑道：“好。”不经意对上他那掩藏着情绪的双眸，竟是呆住了。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对我掩藏情绪的，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在我出神间，他伸手撩开被风吹得贴在我脸上的发丝，动作轻柔得让我心酸。“走吧。”他移开目光，慢慢走开。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追上去走在他身边。他竟开口和我聊了起来，谈到了我的生活，他的生活，宫里的事情。就好像以前一样，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我谈天，我们仍是没有任何隔阂的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
突然，他静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道：“欣如，我还可以守着你吗？像以前一样？”又是那种痛得让人心碎的声音。
我淡然地回道：“你不应该问我的。”
“我只想这辈子，一直守着你。”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脆弱，却又带着一份孩子气的执拗，诉说着一个坚定的誓言。
他明明知道我不怪他，他明明知道我不敢面对他的爱，他却又偏偏对我说这样的话，让我内疚，让我心碎。他想让我欠他一辈子的情，永远都还不清的情。我沉默了许久，说道：“十三，你真的要这么残忍吗？”
他一笑，带着自嘲和苦涩。“欣如，我就是不想你忘了我。无论是爱还是愧，我都不想你忘了我。”
“你是个傻瓜，十三。”我说道。
他没有反驳，只是陪着我走向畅音阁。还没到畅音阁，就看到了本该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徐禄。我走过去，问道：“爷呢？”
徐禄低眉顺眼地回道：“爷去找您了，福晋。”
找我？我心里满是惊讶，他专门去找我了？
“他一个人？”我追问。
“是。”
听到这些，本来空虚的心灵竟突然变得满满的，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一样。我情不自禁一笑，道：“我去找他。”
徐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估计他心里肯定觉得奇怪，这两个主子竟亲自互相寻找。他不明白，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他。
“福晋，奴才可以遣人去找。”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我刚想离开，忽然想起身边那个被我忽略的十三。我尴尬道：“十三……”
“没关系，我先回去了。”他转身离开，只留给我一抹黯然的身影。
我压抑住心头的难过，快步寻去。在紫禁城里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但是，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能找到他呢？
我随着感觉走着，好久，我还是找不到他。但为什么，我心里会这么着急？
感觉到身后有一道深沉的目光，我回眸，看到了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那样的孤傲和寂寞。他的眼里是深邃的情绪，那样的复杂，那黑眸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我的模样刻在心里。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脑海里猛然想起那句早已焚烧在火里的话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天给我重生的机会，让我穿越百年来到这里，是不是就要我找到眼前这个深望着我的人？找到这刻在心里的一眼？找到这份遗失在异时空里的牵挂？
心里好像燃升出一份别样的情愫，模糊不清。我走过去，望着他，柔声说道：“我找到你了。”也不知，自己的眼里早已闪烁着泪光。
他的眸子里的是惊讶也是惊喜，最后，化作一声说不尽的叹息。他展开双臂拥着我，身上的气息让我感觉那样的陌生却又熟悉。
他凝视着我，蓦地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冷锐。慢慢松开我，用冷淡到极致的声音说道：“欣如，你刚才和十三弟在一起。”
他知道？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默默的，没有说话。
“下次别这样了，宫里人多口杂。”他的语气淡得仿佛与他无关。
我的心里满是酸楚，却仍平淡说道：“是，臣妾知道。”
刚才的一切一定都是梦，一个虚幻而又美好的梦。他是主，我是仆，我们依旧互相试探，互相猜测，永远都离得那么远。
畅音阁真是个好地方，戏楼和看台都设计得很好，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我和四阿哥在门口分别，我被领进了女眷休息的暖阁。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薰香味儿。屋内有不少人，有些是以前见过的，有些则是从未谋面的。我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向我走来，看起来，应该是个宗亲格格。她长得甚是好看，眉目间却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张扬跋扈，想来是被亲人捧在手里宠爱的。说也奇怪，她的相貌总让我感觉有些熟悉。
“这位就是四福晋吧？”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她旁边站着的是大福晋，我这才注意到。大福晋是个很亲和的人，她微笑道：“是。”能和大福晋站在一起的人，怕是不简单啊。
“弟妹，这位是蔚颜格格。”
哦！原来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蔚颜格格，安亲王的外孙女、明尚额驸的女儿。年纪轻轻就生得这般好看，可惜，太过骄纵了。
正在我和蔚颜对望之际，旁边的大福晋拉过身边的一人，说道：“太子妃，您看，这两人的眉目还真有些相似。”
我这才猛然惊醒，对啊，原来那种熟悉感是因为她和我长得像。她对我的挑衅总算明白了，两个长得像的人，总会有些女人之间的嫉妒。
太子妃石氏端庄一笑，道：“是有些像，但又不尽然。”
蔚颜挑眉道：“太子妃，您就说说有什么不同吧。”
“蔚颜格格青春活泼，无论在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倒像一朵绽放的牡丹。而四弟妹却不同，清丽明媚，让人……炫目。如果说蔚颜格格像牡丹，弟妹则更像是一朵洁净的玉兰花，各有所长罢了。”太子妃打量着两人，说道。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被人称赞，总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好。“太子妃过奖了。”我谦虚地道，眼睛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坐在畅音阁的看台上，心思却不在这戏曲上。我对这戏曲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让我听简直像听天书一样。
可能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以四福晋的身份出席这种宴会，时不时能感觉到目光向我飘来。还有一些人来和我搭话，我总是礼数有加地谈笑着，不冷不热，把握好分寸。但每次应付完，我总感觉很疲惫，身心都很疲惫。可是，我早料到会有今天了，不是吗？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姐姐这么多年来的感受。
眼光飘向姐姐，她正坐在康熙不远处，看起来像是在和身边的佟贵妃说着话。我隐约看到姐姐眼里的不耐，心里暗自为她惆怅。眼神转到了宜妃那儿，再一次感叹这个女人的魅力。她身后的是……芊荟。芊荟还是老样子，我下意识地望向九阿哥，他似乎很专心地看着戏。蓦地，眼神向我望来，我赶紧目光一转，看向戏台。天啊，我怎么弄得好像偷窥别人，然后被抓一样。
突然想起刚才十三离开时的黯然，但当我望向他时，他又并没有任何不妥。算了，就算他伤心难过，我又能怎样呢？
很自然地把目光移向四阿哥，他明明是看着戏台，但我觉得他并没有在看戏，倒像是在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微微蹙起眉头，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他生气了吗？
“四福晋好像不太喜欢看戏。”说话的人是同在女眷座席上的蔚颜格格。
“太深奥了，听不大懂。”我苦笑道。
“原来是这样。”蔚颜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嘲讽。
我淡然一笑，没有与她争执。
晚上，康熙在宫里设宴赏月。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都是一些皇亲贵族，也没有奢华地大摆筵席。一开席，康熙就说这次是家宴，不用拘束之类的话，这些体面话不听也罢。
宴席还请了歌舞助宴，现场一片活跃。我一边看着表演，一边吃着桌上的食物。以前我总是站在康熙身后，有的看没的吃，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吃上一顿了。但是……像我这样真正想吃的还真没有，所有的人都是象征性地碰一下。这么好的食物都摆着，还真浪费。
刚刚吃饱，就听见蔚颜说道：“早就听闻四福晋舞技非凡，当时随皇上南巡，可是一舞艳绝江南。”她的声音故意提高，惹得席上的人都望向我。
我恨得咬咬牙，这个可恶的女人，一天下来，无时不找我麻烦。她还有完没完啊！我不露声色地一笑，说道：“格格太过夸奖了。”
“福晋太过谦虚了，蔚颜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看一看是否真如传闻般的好。”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恶意，最后一句更是满带讥讽。
正在我为难之际，李德全意外地走了过来。他望了望我和蔚颜，说道：“皇上请四福晋和蔚颜格格。”唉，还是惊动了康熙。我斜睨了蔚颜一眼，心中冷笑，好啊，这丫头目的达到啦！
当来到康熙跟前，心里已经平静了不少。许久未见康熙了，他还是睿智高深的样子。不知道他现在看我，是什么感受呢？
康熙让我们俩坐在他身边，当然，一堆妒忌、羡慕、猜测的眼神是少不了的。他这么做，无疑是把对我俩的宠爱摆到了台上，而这么以来，就联想到了和蔚颜走得很近的八阿哥和四阿哥，然后就是一堆政治问题。总的一句话，康熙的态度决定一切。
康熙貌似随意地问道：“朕老远就看到你俩在说话，讲什么这么有趣？”
蔚颜灿烂地笑道：“皇上，蔚颜刚才说起四福晋在江南那惊艳的一舞。”
我不禁握紧掩盖在衣袖下的双手，这家伙纯属找我麻烦！她今天就是非要把我碰上台面了。那好，她就别后悔！
“欣如的声音和舞技都是极好的。”康熙点点头，说道。
蔚颜看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那不如……就让四福晋跳一曲吧，蔚颜还真相见识见识。”
这丫头还真以为我是浪得虚名啊！我坦然一笑，道：“臣媳请缨献舞，为家宴助兴。”
蔚颜眸子里出现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换成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康熙好笑地看着我俩，说道：“好，你去准备吧。”
换了一件白色的衣裙，像旗装但又像汉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把旗装的华美和汉装的飘逸结合在一起。这件衣裳是姐姐派人给我的，说我穿上很合适。当我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我也惊讶了一番，轻盈飘动的裙纱，窄小方便的袖口，低领透气的领口，不带一丝污秽的雪白，满汉结合的精妙设计，这么美的一件衣裳，任谁穿了也会美。
我散下绾起的青丝，随手拿起一条蓝色丝带扎起。然后，拿过那条早已准备好的彩带，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果然，我在每个人的眼里都看到了惊艳。我走上歌舞台，说道：“皇阿玛，今日是中秋佳节，臣媳想以一首颂月曲助兴。”
还没等康熙说话，姐姐就走了出来，微笑道：“臣妾请缨奏曲。”
康熙的眼里出现一抹柔情，道：“好。以前听你奏琴还真不容易，今日中秋，就弹一曲吧。”
正在等待拿琴之际，我看到了姐姐眸子里的鼓励。我的姐姐，只有她明白我，任我怎么会掩饰，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我还是会紧张的。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用行动来支持我，用眼神来鼓励我。
姐姐坐在琴边，俯身调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姐姐弹古琴，大概是来到这里才学的吧。我和姐姐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笑。月亮的歌，那一首算是经典的了。
一阵轻柔的琴声奏起，所有的人都看向我们。
接着，音乐奏响，彩带舞动，歌声飘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我尽力地舞动着身姿，挥洒着飞舞的彩带，飘逸轻盈，彩带吹拂在我身侧，每个舞步都完美地呈现。那一刻，我觉得与舞蹈融为一体，舞蹈是我的喜爱，也值得让我倾尽灵魂地舞动。
转朱阁 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歌声轻扬处欢快，深邃处低沉，哀怨处压抑，歌里的那种矛盾无奈的心情，我都深深地唱在了歌里，也不知词人的感情，还是我的感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停后，全场静默了几十秒，好久，每个人才从沉迷中惊醒。依稀中，我看到了四阿哥……和他眼里的那抹柔和。当我换好衣服回来时，康熙大笑着要赏我，我故意无视某位的愤恨，欣然领赏。
蔚颜微微一笑，说道：“四福晋的舞技和歌喉果然出众，蔚颜佩服。”也不知她从哪里拿来了一壶酒和两个诺大的杯子，倒了两碗满满的，拿起其中一碗，无害地笑道：“来，蔚颜敬您一杯。”说完，便仰头喝尽。
和我比酒量，她也太小看我了！感觉到有几道关切的目光向我望来，竟都是看过我醉酒的人，我浅浅一笑，拿起杯子喝尽。上次喝醉是因为我有心事，而且那种酒实在是很易醉，不过这次，我可没那么容易醉。
她看我把酒喝尽，脸上隐现出几分不快。她勉强笑道：“四福晋好酒量，再干一杯。”
就在她的不忿和我的淡然下，我和她足足干了五大杯。直到康熙终于忍不住，呵斥道：“好了！别喝了。”
蔚颜没有办法，只有放下酒杯，还要强笑着称赞我一番。我也淡笑着回应着她，继续无视她的愤恨。在敌人面前，越是坦然微笑，她就会越乱了分寸。
我和她重新坐回康熙身边，眼神再也没有任何交汇。估计明天，四福晋和蔚颜格格不和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了吧。
之后，我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竟是康熙和四阿哥。唉，也只有当皇帝的人才能把我看得冷汗直冒。我承认，我是虚荣心在作祟，而且……也挺幼稚的。但是，女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我选择了望天。
今晚的月色很美，因为，团圆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