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章 念故(1 / 1)
这世上,有身强体健之人,也有弱不禁风之人,前者与刀剑为伍,后者以药物为命。其实不然,二者皆是一样的性质,刀剑无眼,是药亦毒,有什么不公平的呢?
那时我还是只小狐狸,法力微弱。狐王洞遭天谴时我正在外面玩,等我回来时,只看到天命站在洞口,如雕塑般。那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看到他手上似乎是被划伤了,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老爷爷,为何不进去?”我走近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我帮你包扎吧!”
容不得他拒绝,我已撕下一片衣角为他缠好。听着撕裂的声音,我的心儿七上八下的,想的却是回去后那些长老会怎么□□我。
前阵子只因吃饭吃到一半便饱了吃不完了,他们便在一起开会,□□我浪费粮食,这还是小事,最后他们讨论讨论着,这浪费粮食的事便上升为危害狐族,人神共愤的事了!若不是琉琰一摔桌子,估计他们会将我火葬了赎罪……
那时父王已去,大哥不知踪迹了,二哥琉琰虽为名正言顺的狐王却是名存实亡,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上哪儿玩呢!于是狐族大小的事便交给这些胡子长得都能去当瀑布挂的长老了。
“爷爷,你疼吗?”
我后来才知道,这句无心的话,却是救了我一命。
因为曾有一天,有一个姑娘,也曾这样问过他:“你疼吗?”
怎么可能会不疼,都是有心的呀!
我便认识一个从小在药桶泡大的人。狐族遭天谴后,我无家可归,法力又微弱,只能常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我变幻成一只耗子潜伏在一富贵人家的房中,每日还能偷到许多美味,日复一日,我也把自己当成耗子了。
那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唯一的遗憾却是膝下仅有一子,而且离不开药。我在这家里是老大,经常领着一帮小耗子去寻食物,但我们皆不约而同地从不去那少爷的房间。为什么呢,药味儿太冲了,受不了。
然而事情也不是绝对的,那一次府里的人好像有什么要紧事都离开了,只剩下两个丫鬟跟小少爷,我们连渣滓都没找到,最后还是我壮着胆子跑到了小少爷的房里,心想着他那里总会有吃的吧。
一进屋就把我熏得头晕眼花,差点挂了。我敏锐地看见小少爷正趴在桶边睡着了,真是天助耗子也!我便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刚想爬上桌子偷块糕点,那小少爷却在这一刻睁开眼了,他的眼睛极清澈,就像后院小溪的水。
于是,我不敢动了。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想的可能是这耗子也恁胆大了点儿,我想的却是他会不会喊人进来。把我抓了是小事,若是端了耗子窝,便太不厚道了……
突然,他伸出手,把我吓得打了个激灵,却仍不肯轻易逃走。
只见他将手伸向旁边的桌子,从盘里拿了块小糕点。
该不会是给我吧?还是,里面有毒?我郁闷了。
那小少爷脸色苍白,对我说:“我给你糕点吃,我们便做朋友好么?”
我没敢苟同,没准这是个陷阱,他要是猥琐我我还没处申冤呢!
他又将糕点往我这儿靠了靠,眼里总算有了点光彩:“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以后你随时可以来这里要吃的,也可以带上你的朋友。”
这世上真有如此好的人吗?我心怀戒备,却又贪恋他的微笑,觉得他挺孤单的,挺可怜的。算了,要死要活便这样吧!
我晃了晃胡须表示认同,且朝他跑了几步停下了。
他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将糕点放在我面前,接着又把盘子也端了过来,全给我。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有时趁没外人,我还爬到他床上蹦跶着玩,后来便发展为同床共枕了……
好事不长,他爹商量着要搬家,说是寻一个风水宝地来给他养病。当时他死活不肯,可又无可奈何。我记得那天,他将我放在手心,哭得跟泪人似的,我想他应该从没如此伤心过。我想变回人形跟他道别,可我跟耗子生活得久了,竟忘了怎么变回去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泪如决堤,却不能说一句安慰的话。最后,他呜咽着说给我准备了很多很多的食物,都藏在某某处,我要记得吃。
我仍记得他最后的身影,小小的身影。如果这算喜欢的话,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他。
后来耗子们一个个都搬走了,只有我还守在那里,一边修炼,一边等他回来。
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回来……
而此时,我站在大街上,看着从对面药铺出来的人,心口骤然揪紧。
夏蝉聒噪,人声嘈杂,却都入不了我的耳了。
那少年依旧柔弱无比,提着两袋药出来,皮肤也白得不正常。他走得小心翼翼,我却看得提心吊胆,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他快跌倒时适时扶住他。
那手腕,就跟竹子似的,瘦弱不堪。
他不是出门了吗?他不是家中还算富裕吗?怎么如今却……
“谢谢”他的声音如细蚊般,随后轻轻离去。
皮肤被阳光灼痛,一如我此时的心情。
生时未同君,死亦长相守。
这是他念过的一句话。
可是,我没有资格……
“喂,你怎么了,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云裳用手挥挥我的视线道。
“没事,只是想起往事了。走吧,不是要看白青天审案吗?”我故作轻松道。
“神经病”云裳翻了个白眼。
我无奈地挠挠头。
“没事吧?”西施道。
“嗯”
我突然觉得,我没那么喜欢西施了,或许我只是喜欢那双为我拿豆腐时白玉般的手而已。
我还不懂爱,真的。
烟花坠,浮云灭,缘是梦中烟。
这一场浮华梦,终究是醒了……
去了衙门才知道,今天不审案。白跑了一趟,云裳自是心里不痛快:“这个破白菜,做事磨磨蹭蹭的,一点不像爽快人。”
我摇摇头道:“公堂是什么地方,岂能人人都能去的?再者,人们都将上公堂视为不齿,更何况是女子上公堂。倘若那李氏的嫂嫂确实冤枉,那李氏便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了。”
“那白菜青天就不审案了?”云裳问道。
“审还是要审的,只是得换一种方法——私底下进行。”我勾唇道。
“切,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他大步向前走去,甩给我一个漂亮的背影。
西施看看我,欲言又止。我没功夫去想了,便一齐回了客栈。
渐入盛夏,如火的日光烧得人皮都快焦了。那仅遮挡住一部分烈日的绿意,竟成了舒爽的唯一避难所。
一切如旧。
据说玥国退兵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毕竟可喜可贺。西施仍要坚持去丰士,仿佛那里有着他的宝贝。令我不解的是云裳从一开始便跟着我们的用意是什么,我们对他无从了解,他就像是一个谜。
“谢谢”我对一个村民道。然后拐了几个弯,才找到了所谓的地方。
矮墙荒草丛生,褐色的木门上尽是裂缝,能伸一只手指进去,清风一过,尘土飞扬。他,怎会落个如此田地!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扣了一下门,四周很静,没人回我。我又壮着胆子敲了一下,还是这样。我疑惑了,难道走错地方了?
“这位公子,你是找这屋子的主人对吧?”一个肩扛着锄头的壮汉问道,“他昨天就搬走了”
“敢问他去何处了?”我道。
“不知道”他摇摇头。
“哦,多谢了。”我拱手道。
“唉,好好一个公子,也是怪可怜的。本来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家破人亡了……”那男子边走边叹道。
只叹世事无常,不由人半点。
我也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回去的,只觉得心被掏空了。
“去找你的相好了?”一个戏谑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推门的动作停在半空,我转身道:“你怎么在这儿?”
“哼,看你这样子,估计你那相好抛弃你另寻新欢了吧!”他毫不客气道。
“你——说话能不能别带刺!”我允许他侮辱我,怎样都可以,但不允许他诋毁他。
“怎么,不忿了?”他斜着眼道。
“这与你无关!况且,我还想问问你,你既然对我有意见,当初又为何上我们的车?现在一路跟过来,说是朋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说是陌生人,可又偏偏知道你的名!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我将手支在他脑袋边,盯着他,语气不善道。
他猛地推开我,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指着我,手指有点发抖,却是瞪着一双凤眼道:“你懂什么!有气别乱撒!你不待见爷,爷还不愿意待在这儿呢!”
他甩袖离去。
袖中的手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来,想拽住他的衣摆,可我拽住的,只是一缕稀薄的空气……
我千不该万不该迁怒于人,琉璃呀琉璃,什么时候你也如此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