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万物的花园(下)(1 / 1)
他说完,几下起落,跃上了驾驶台。在阿伽门农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倦怠的概念,穆多多少少,被他无拘无束的放纵感染,蹑手蹑脚走上了船头。船长拔锚启帆,大船载着两人,摇摇晃晃向海洋深处驶去。
穆受不了颠簸,坐在地上,抓住了桅杆。
“别开太远,我不会游泳。”
船长闻声,哈哈大笑。
“时间多的是,我教你好了。”
蔚蓝的天幕下,他们的木船在海上随波起伏。海鸥降落在桅杆上,鸣叫着,追追打打,梳理羽毛,此处成了它们休憩的绿洲。
“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吗?”
穆坐在船板上,摇了摇头。
“跟我在一起,没人会识破你的身份,那些不开心的过往,全都忘了吧。”
他回过头,注视着穆脸上的疤痕。
“别担心,我不会嫌弃。”
“……”
“你一定不知道...”
他故作神秘,吸引穆的好奇心。
“我认为地球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更直接,很激烈的,不想试试吗?”
他作出一个屁股前后摆动的姿势,内容庸俗,不言而喻。穆并非完全不懂,以他的涵养,插不上嘴,被调戏也只能忍气吞声。船长欢乐过度,他确信自己找到了理想的伴侣,只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再矜持的美人也有被攻克的一天。他越想越开心,不由得唱起了小调--酒馆学来的淫词艳曲。船上空间狭小,穆只得耐着性子听他嚎叫。
阿伽门农是个性情中人,想到什么便做,不加掩饰。那份豪情壮志,无形中影响了穆的思维,市井情歌仿佛不那么刺耳了。从他嘴里叫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爱恋,唱到动情处,海鸥吓得四散奔逃。
“忘了你是谁,我是谁,忘了那些烦心的往事,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心爱的人。”
如果没有这段际遇,穆会和伊斯塔布一样,抱着母星的荣耀,高傲的死去。他紧绷的面部舒展开来,从内心深处流露出欣喜,一个崭新的人生,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可他心里明白,只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看着阿伽门农的背影,感受他的快乐。
“谢谢你,出现在这里,伴我走完最后的旅程。”
难以启齿的话语,只能在心底,默默倾诉。爱情像一张网,深陷其中的人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或者说此刻,他不想逃开。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他们兄弟不睦,未婚妻不忠,将来形单影只,要去哪里安身呢?也许自己想多了,人类是一种善于遗忘的生物,本能的趋吉避凶。时间一久,思念淡化,就能重新开始,爱上别人。地球人的爱情条件,比伊利西亚宽松许多,情不投意不合,也能结婚生子。
海风轻轻的,吹起了他们的头发,船只吃了浪涛,发出吱吱的声响。穆暂时性的抛开烦恼,和阿伽门农一起,哼起小调。没有甜言蜜语,没有亲吻拥抱,海天之间,两个来自不同星系,不同种族的恋人,享受着昙花一现的幸福。
“对不起,我也一直爱着你。”
喁喁细语,被涛声掩盖,阿伽门农掌控船舵的肩膀,微微起伏,什么也没有听到。他驾驶木船,在海上漫无边际的飘荡,满心期盼和船上另一个人,共度余生。
他很久没有体验做船长的滋味了,更因为载着心上人,直到太阳西落,才缓缓靠岸。
圣衣的炼制进度很快,一切顺利,设计图上一副副战甲,从火山熔炉中诞生,获得实体。新出炉的圣衣不逊于奥林匹斯山主神的护甲,后来在漫长岁月中,随着地球磁场的衰退,逐渐变化。在某些特殊条件下,受到激发,仍然可以短暂恢复为最初无坚不摧的形态。
第一批锻造师,追随穆,直到他离世,依从他的遗愿,继续服侍战争女神。穆大陆沉没之前,受女神庇护,炼金师遁入深山,避世隐居。他们沿袭旧时的传统,保存了相对纯净的血脉,守护圣衣,代代相传,演化为今天的嘉米尔一族。
除了88具圣衣,相对的,还有同样数量的黑暗圣衣,处于锻造师的监控下,封锁于熔炉之中。阿伽门农问过穆,为什么要造两套,锻造师笑而不答。也许是制作过程中无法弃置的副产物,也许是储存负能量的容器,光与暗,善于恶,管理者需维持微妙的平衡,才能使万物和谐,生发自如。
十二个黄道星座之外,还有一具隐秘的蛇夫座,地位与力量位于88个星座的顶端,诞生之初,便置于封印之中。也许是锻造师的私心,期盼某一天,曾经的朋友,某位邪恶的羽蛇,能够改邪归正再次与他并肩作战。这些都只是猜测了,锻造师早已作古,他的回忆,细枝末节处不甚清晰。
阿伽门农欣赏着神迹般的杰作,星星从天而降,在他面前活了过来,流光四溢,金碧辉煌。他私自离开雅典,肯定已被除名了,想到不会有自己的一件,好战男子心里酸溜溜的。
他选了一件武器最多的,打算偷试一下,还没有付诸实施,炼金师带来了雅典的使者,又是俄里翁。老朋友脸色铁青,满面风尘,两人一见面,二话不说的大打出手。
阿伽门农被打肿了嘴巴,俄里翁青了眼眶,一场缺乏水准的私斗,被前来劝架的炼金师们拉开。一泄胸中的恶气,两人碰了碰拳头,又恢复到亲密无间的损友状态。雅典娜不仅没有斥责阿伽门农,相反,还晋升了他。智慧女神当然懂得曲折进退,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外交利益,比一个使团还要大。
除了正常的亲善访问,雅典特使还带来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伊斯塔布复活了,在南美洲的特奥蒂瓦坎。他自称羽蛇神,已经与波塞冬开战,海斗士死伤惨重,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世界上其它地方。
诸神皆知,伊斯塔布怨愤难平,他们逃回各自的领域,闭门不出。自从阿瑞斯战败,没人愿意与这个暴虐的战神正面交锋。雅典娜从宙斯手中接过了大地的统治权,烫手山芋最终滚到一介女流手上,既是灾难,也是机会。
圣衣出炉后,女神对时局充满信心,她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勇士,最新式的战甲,讨伐邪恶志在必得。最想不通的人是阿伽门农,他莫名其妙被推举为远征军统帅,因为流浪的身世,清白的背景,符合各方势力的需求。接受职位的时刻,他的下巴都掉到地上了。
4.
“这是什么?”
“一件礼物,保证你能够与伊斯塔布对等的作战。”
紫发的青年双手捧着一段金属剑柄,线条粗犷,纹饰简约。
“没有锋刃?”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需要,伊斯塔布不惧任何利刃,你的灵魂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伸手接过,蓝色的眼眸倒映在金属光泽的表面上,无尽力量在体内沸腾,正当碧蓝的火焰要冲出剑柄的时候,眼前画面变得模糊,人物变得扭曲,逐渐抽离不见。
加隆想不通,为何每次他想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总会被不明真相的路人打扰。他偷偷放开面具,退离了回忆,嘴巴嘟成猪嘴的形状,往穆唇上凑,打算继续清晨没有深入的亲吻。
还没碰上,就被悉悉索索的响声惊动,有人来了!听动静不像卡萨,他搂过穆的肩头,闪到石墩后,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灌木丛中挤出一个金色的身影。男人留着爆炸式倒竖短发,脸上罩着八个爪子,看上去像只螃蟹。
这不是迪斯马斯克吗?他从小到大,跟在撒加屁股后面,怎么会有闲心到小岛上闲逛?加隆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几个念头,他身穿黄金圣衣,八成是在执行任务,说不定是教皇派他清剿卡门普斯一家,真要那样,他会死得很难看。
加隆低头看看穆,他已经清醒过来,正好也看着自己,澄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加隆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动力,他以最快的速度的把衣服扒了个光,从身旁捡起几片盛放食物用的棕榈叶。他把宽大的树叶,横七竖八挂在身上,遮住胸口和屁股,朝一脸茫然的穆眨了眨眼睛,转身站了起来。
穆相信他制造麻烦的能力,一旦起了玩心,螃蟹在劫难逃。他把剑柄和面具收进口袋,靠在石墩上,摆好了欣赏的姿势。迪斯马斯克在复活岛发现了战斗的痕迹,一路搜索过来,却在此处,失去了阿布罗狄的踪迹。那个爱玩玫瑰的男人去哪了?他不至于遇上霸王花了吧…
迪斯马斯克抹掉额角的汗水,他在林子里打转,心急如焚。正在毛焦火辣的时候,一个身型健硕的裸男“刷”一声竖立在他面前,他一双不大的眼睛顿时瞪成了鸡蛋。
有几片树叶遮羞,算不上□□。迪斯马斯克看清暴露男的五官后,大惊失色,行动不能,更多汗珠冒出来,顺着他的鼻梁一直滴进嘴巴。
□□男双手叉腰,分足而立,撒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加隆对模仿哥哥心得颇多,他使劲把两条眉毛拧到一处,咬紧牙关,斜睨迪斯,挂出一副爹死娘嫁人的表情。
迪斯马斯克的第一反应是下跪,随后觉得哪里不对,这个撒加太奇怪了,别说圣衣,连秋裤都没剩一条,无法想象法座大人在敌人手上遭受了怎样的摧残。
“大人…您怎么会亲自来到这里,这不是我和双鱼座的任务吗?”
他惊魂难定,说话直打筛子。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加隆思考着如何应对。
“混账!在我面前怎么说话的!”
迪斯马斯克二话不说,立刻朝屁股缠棕榈叶的男人跪了下去。
“大人,属下办事不力,您受累了…”
“哼,我叫你们二人在此等候,怎么现在才到,双鱼呢?”
“大人,您只吩咐我们杀死白羊座,没说要在这里汇合啊?”
他低声为自己分辩,充满委屈。加隆偷偷瞧了穆一样,对方神色如常,玩着自己的手指。想不到撒加如此狭隘,把对付羽蛇神的大事撂在一旁,先拿自己人开刀。想一想,心头发碜,看来自己对那个鸡婆的哥哥还了解不够。迪斯马斯克就跪在脚下,他捏紧拳头,起了杀心。
穆虽然诧异,好歹有些准备,不似加隆的反应剧烈,于是碰了碰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动手。加隆憋着一口恶气,狠狠盯着迪斯马斯克。
“怎么没有说,你他妈的耳朵聋啦?我说的,去凤凰群岛等我,收拾卡门普斯一家,你记忆体长疮了吧!”
迪斯马斯克拼命叫屈,又不敢直接顶撞,一颗头垂到了泥土里。
“你们一直不来,老子被卡门普斯家的娘们拔了个精光,屁股都没保住,我不找你们算账找谁?”
穆听见他污蔑撒加,正中下怀,不住的偷笑。
“大大大人,属下这就给您报仇去…”
迪斯马斯克想不到撒加如此悲惨,冤屈之心消了一半,毒枭家族的手段着实可怕。
“大人…您没事吧…”
他无法想象,撒加的屁股究竟受了何种创伤,以至于言辞冷酷,行为失常。
“住口!法座的屁股也是你好问的?看见我赤身裸体,干嘛不把自己的脱了奉上?”
“我,我…大人,我脱!我这就脱…”
忠诚的属下,迅速把自己脱光,然后将圣衣裸穿回去。
“等等,你把圣衣穿了,我用什么防身?”
“大人…您…”
迪斯马斯克不懂法座的暗示。
“把你的衣服和圣衣都留下,然后速速离去吧。”
“我回去了,您怎么办?”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他指了指头顶上的棕榈,你不知道先穿这个吗?”
法座大人已经以身作则。
“是是是…”
迪斯马斯克初次遇到这样的难题,他不敢反抗撒加的指令,磨磨唧唧脱掉内裤,感觉自己像马戏团的猴子。加隆不断大声催促,慢则慢矣,他到底完成了命令。
“大人,那您的圣衣怎么办呢?”
迪斯马斯克仍不死心,惴惴发问。
“被那娘们的傻瓜儿子穿回去了,怎么,你不服吗?”
“属下该死,属下一定替您夺回!”
他排骨一样的身材,失去了圣衣保护,看上去穷困潦倒。加隆若无其事的收走了他的衣物,然后飞起一脚踢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
“还不快滚?”
迪斯马斯克不不明白,今天犯了什么忌讳,这位大人的举止一反常态。可是那张脸,那个声音,那种霸气,明摆着是他崇拜的撒加。他被搞得一头雾水,赤身裸体,也学加隆的模样,取树叶遮羞。他向法座大人道别,之后飞一样逃离了岛屿。阿布罗狄的消息也顾不上打听了,谁知这位秀逗的大人还有什么花样,与其给他出气,不如溜之大吉。
他消失以后,穆从石墩后走出来,看了看满地金光闪闪的圣衣,朝加隆竖起了大拇指。
“海龙大人不愧是七海首领,坑蒙拐骗的手段连变色龙也比不上。”
他拾起一块巨蟹座圣衣部件,拿在手上抛玩。
“喜欢吗,送你了。”
穆笑了笑。
“我不要。”
加隆忽然发现自己身材很好,衣服也不想穿了,这个造型比平时性感,乘机摆了几个造型。
“怎么样,像不像斯巴达克斯。”
“嗯,不错,你以后可以去拍电影。”
“是吗,还有更厉害的,要不要试试?”
他用一种顽皮的语气,半开玩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亮。在岩洞养伤的时候,他穿过穆的衣服,鼻子里残留着他清新的气息。穆继承了伊利西亚的洁白肤色,匀称的身材,当时命悬一线,没往细处想,过后回忆,不免动了邪念。
“刚才是谁,说我卡萨大爷不如海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变色龙出现,惊扰了两人间的暧昧,加隆皱起眉头,老大不开心。卡萨瞄了一眼他身上七零八落的树叶,都快中午了,你们俩不要玩得太开心。
卡萨靠近神殿后,加隆和穆才发现他拖着东西,除了鱼叉,还有一个穿黄金圣衣的美男子。这不就是迪斯马斯克提到的另一个刺客,阿布罗狄吗?他陷入了昏迷,被卡萨拽着脚拖回来了。
“变色龙,这是怎么回事?”
“哼哼,这是我卡萨大爷今天的收获--一条小金鱼。”
他骄傲的指着战利品。
“我略使手段,他就倒地不起了,说起来,真是个美丽的东西啊。”
他啧啧称赞,喜上眉梢。
“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穆好奇的问。
“什么怎么样,我捕到的自然归我。”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穆巧取豪夺的手段让他心有余悸。
“他是个圣斗士啊,你不怕降伏不了反而惹祸上身吗?”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打一辈子光棍。”
“玫瑰花好看,刺扎手。”
卡萨有些不悦。
“你们两个成双成对,什么都做完了,我卡萨大爷就没人爱吗?”
“行了,你刚才也看过这个人的内心吧,我敢保证他不会喜欢你。我给你安排一下,你先去朱利安家,他是全球首富,珠宝美人多的是,房间都塞不下。”
“老大,你该不会是想打发我吧。”
“你想多了。”
加隆认真地说。
“我有任务在身,暂时还回不去,梭罗家的秘书和仆从都是十足的美人,一个个崇拜海将军。你与其在这里冒险,不如找个心甘情愿的。”
卡萨听了有点动心。
“老大,你可不能骗人啊。”
“你带上鳞衣,拜安会负责安置。”
他七哄八骗,花言巧语,好容易诓走了变色龙。剩下一个问题,怎么解决他美丽的战利品。
“梭罗家还有留守的海将军吗?"
“当然了,我哪敢把大少爷一个人丢下。先不说朱利安,这个人怎么处理,他可是来杀你的啊。"
穆笑了笑。
"怎么办,原封不动给你哥送回去,反正他们也没伤到我。"
"就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对于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是不加理会。他们拿我没办法,时间长了总得回头做正事。"
"你可真大方,换了我,少说也得留个纪念。"
"你饶了我吧,别替我招仇恨了。今天杀一个,明天来更多,再多几条命也不够用。"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穆认真的看着加隆。
“这次我真得找你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行囊。
“本来我该去趟中东的,因为你和那的长老打架,抢走了他送给我的祝福,我现在只能问你讨要。虽然我强烈怀疑你是否有足够的脑容量,能回忆起一万年前的东西放在哪里,但我实在找不出另一个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活人。”
他说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的确是个考验,加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记起自己打劫过的海龙神殿。
“我倒是有一个线索,只不过,你不光要游泳,还得潜水。北大西洋的海龙神殿在海下一千多米,你别在中途晕倒,就有希望。”
他饱含深意的看着穆的眼睛。
“我还有一个更好办法......”
“免谈!”
“我还没说呢,你拒绝得太干脆了吧!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套潜水服,跟我回雅典,我们去敲诈朱利安。”
“我不想用海皇的财产。”
“你真是死脑筋,难道上街买一套,找我哥报销就合适了?”
穆转过头,望向东边天际。
“伊斯塔布和黑暗圣斗士都走了,我们回一趟复活岛吧,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经他提醒,加隆想起了塞特说过的话。
“复活岛附近海域,有卡门普斯的钻探井,既然要水下作业,潜水服是必备的。”
这么说来,正合穆的心意,上次匆匆离开,总感觉有欠。既然敌人都走了,回去探索一下最好不过。
“咕噜咕噜~”
加隆尴尬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腹肌还在,就是瘪了点。忙了一上午,慌乱间又赶走了卡萨,现在肚子里除了椰子汁,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快走吧,说不定还能找到方便面。”
“开水肯定是凉的。”
加隆叹了口气,满脸懊丧。
两人议定,把昏迷不醒的阿布罗狄和组装成形的巨蟹座圣衣一起传送回圣域,放在白羊宫大门口,算作一个警告,好歹保全了撒加的颜面。
塞特所说的钻探井,架设在复活岛海岸与大陆架交界的地方。一个突兀的钢铁支柱矗立海上,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再往远处,就是深海了。蔚蓝与深蓝两种颜色的海水在此分界,幽深的暗涌,看上去毛骨悚然。
海怪离去后的小岛安静怡人,微风拂面,阳光和蔼,好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加隆刚一爬上钻井架,立刻锁定控制室,破门而入,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
水果与乳酪已经腐败了,有些可惜,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堆罐头。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砸开就往嘴里灌,唏哩呼噜,吃得满脸都是,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后,才缓过气来。
填饱了肚子,忽然想到穆,他什么都不吃,是在节食吗?穆进入控制室后,一直站在办公桌旁。他从文件堆里拔出一个笔记本,之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加隆开了个黄豆罐头,给他递过去,体型丰满的手感更好。穆没有接,他被工作笔记吸引,忽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加隆禁不住好奇,把头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内容,让穆看得入神。
泛黄的纸页上布满蓝色墨水笔迹,斜斜的字体,十分潦草。上面有手绘图案:四条DNA双螺旋链,一个人型面具,旁边用中文,标注了一个大大的“穆”字。
5.
笔记本就这样随意丢在办公桌上,显然不属于机密文件,大概是塞特父亲在打捞作业中偶尔遐想,随意涂鸦。他对考古的热情达到了寤寐思服的境界,满脑子妄想,都是地外文明的事。
按顺序,一页页翻过去,上面大量记载了每一日的探测数据,夹杂着随心所欲的简笔画。他以面具作为符号,代表南极出土的古人,标识伊斯塔布的是一条风蛇。两者之间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显然,科学家猜不透他们的关系。也许他服侍羽蛇神的初衷,出于一腔对科学的狂热,为了实现夙愿,父子亲情也不顾了。
笔记里还有一些细胞分裂的图案,夫人的水晶头骨,星船的内部结构,以及他通过天文望远镜寻找伊利西亚的影像。最后一页,出人意料,画的是史昂。冰冷的金属面具,巨龙盘绕的三重冠,绝对不会识错的教皇符号。他画好之后,又用钢笔在上面涂划,添了不少污言秽语,至少那时,两人已经交恶。
以前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这本笔记,完全证实了穆的离奇生世。他的重生与南美贩毒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塞特的父亲,也许还有史昂,在南极冰层下发现了他。通过细胞技术,降解高聚的DNA,□□还原出一个古老的生命。
史昂因为某种原因,夺走并隐藏了他,又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让他接任了白羊宫。穆很早就知道他的家庭是个骗局,始终抱着一丝幻想,相信世上某处活着血脉相联的亲人,现在看来,自欺欺人。
史昂导演并参与了这场骗局,得到他的诺言,来了个死无对证。穆了解实情后,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也许师父另有隐情,乖巧的徒弟怨不了任何人。无辜少年塞特,也是他们股掌上的玩具,穆突然对他的遭遇,无限同情。
加隆虽不明白前因后果,根据最近的见闻,也能猜出大概。
“我就知道,你也是史昂拐到圣域来的吧。”
“别这么说老师,如果没有他,我的处境更糟。”
“原来你真是外星人啊,难怪思维模式这么独特。”
他随口一说,触到穆的伤处,他僵硬的背影,比刚才更落魄了。加隆说话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看到穆难受,他竟有了愧疚的感觉,那是生平未曾体验过的。
他把手搭在穆的肩上,赶紧转移话题。
“我们兄弟俩来圣域之前,在接头讨饭,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后来惹上了史昂。我回头想,堂堂教皇怎么会在贫民窟出现?他一准是看上了撒加的资质,有备而来的。”
提及往事,穆想到了自己,贫苦人家放羊的生活,每天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填饱肚子。他抬头瞧着加隆的眼睛,期待他继续讲下去。
“我来得晚,其它人的事情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了,十个孩子里最多能有一个活到长大,我猜你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圣域不乏有崇尚武道的世家子弟,但绝大多数孩子是史昂挖空心思收养来的,这种刀口舔血的职业,哪个有心肝的父母会忍心?”
穆想了想,他对史昂缺乏敬意,但说的都是实情。
“所以你们一直都恨他?”
“说不上,只是不欣赏他的手段。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我们不跟他,现在还在讨饭,好不了多少。”
穆笑了笑。
“我和你们差不多,不过经历了世间险恶,反倒觉得能在山里放羊,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以为你和撒加是一类人,现在看来,他更愚蠢。我们俩哪是成年流浪汉的对手?随便讨什么,总会被欺压,填不饱肚子。我和他不一样,他要装圣人,我要活下去,偷盗欺骗什么都做过。”
说来随意,穆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无奈,他曾经体验过。他几乎可以设想,衣不遮体的小男孩,蜷缩在路边,盯着路人手上的面包,他懂得,所以看加隆的目光,越发柔和。
“有一点撒加和你一样,死脑筋。他不肯干坏事,只能饿着,我骗了钱,偷偷藏在他衣服里…”
“你很关心他啊,所有的债,都要替他背吗?”
“我想替也替不了,他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欲无求,这点和你不同,只是隐藏得比我深。我偷到史昂身上,被他当场捉住,撒加为了救我,没办法,跟他回了圣域。说到底,老哥有今天是我害了他。”
“怎么会,人都是被自己害了的,怨不了别人。你一直都在为他着想,无论对错,以你自己的方式,将来他会明白的。”
加隆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他怎么想我管不了,反正他已经把我扫地出门。很多事情,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过来。他做错了一件事,就要用无数件错事来掩饰,一念之差,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知道,你们两人本质不坏,史昂老师活了200多年,谁能瞒得了他?一生不做错一件事,只怕圣人也难办。”
“史昂对你的洗脑真到位,他就没给我灌输这么光明的思想。”
“他一定说过,是你自己走神没听到。”
僵硬的气氛终于活络开来,穆和加隆斗嘴,渐感轻松。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看似叛逆,骨子里和自己一样。他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观,纵然离经叛道,既不坏也不怪。加隆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直到他情绪转好,穆偶尔绽放的笑容,像幼时寄宿在破教堂里看见的圣像。他的慈爱,扎进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侃侃而谈的废话变得模糊,眼里、心里,都是穆莞尔一笑的样子。
两人闲聊了一阵,穆继续在工作间寻找潜水服。以加隆的性格,很难在同一个地方久待,他一溜烟蹿到钻探架上面去了。一面攀爬,一面感叹,有钱就是好,想养个外星儿子都行。
他向脚下望去,是一汪幽蓝海水,越看越有感觉。
“喂!穆,你快出来,你看海里有什么?快来看啊!”
翻箱倒柜,只找出几个简易潜水帽,一千多米的深度,这玩意看起来很不可靠,他正在发愁,外面传来加隆的喊叫。
“你有什么重大发现?”
在好奇心的诱导下,他走了出去,蓝发男人站在前方延伸入海面的台子上又蹦又跳,欣喜若狂。
“穆,快来看啊,你一定会激动的,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穆赶到他身边,随着他的手势低头望去,□□,下面的情况隐隐约约瞧不清楚,其实还有点可怕。
“就是那里啊,你看仔细一点…”
加隆扶住他的肩膀,让他把身子俯下去,才稍微倾斜一点,就被他一把推下了大海。
“哈哈哈哈!”
加隆捧腹大笑,跟着也跳了下去。穆在下坠的一瞬间,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他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怎么生气,再一次被加隆陷害,深深砸进了海里。还没有开始挣扎,不远处一个更大的冲力,把肇事者也送了下来。
加隆朝穆游过去,圈住他的身子,像逃难之时一样,紧紧吻住了他的嘴唇。这一次,没有追兵,没有负伤,他蓄意已久,有备无患。穆只稍微反抗了一下,就安静下来,谁让他的臂膀坚实有力,让人忘记了水底的恐怖。幽暗世界,只剩炽热的亲吻,是唯一清晰的感觉。
时光吞没了穆大陆,只留下外星人踏上地球的第一个足迹--陨星神殿,加隆曾在这里,陪伴穆度过了他上一世最幸福的时光,也是最后的。两人纠缠的身躯,随着洋流,在海水里荡漾。
“和我一起走吧,像普通人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心爱的人。”
咕噜噜的水声在耳廓回响。
“你现在不愿意,没关系,我可以等。”
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只要他答应,随时都可以......
失去重力的身体,随波逐流,不由自主。穆并非没有爱情,只是藏得太深,经过一万年的沉睡,在同一个灵魂不同的另一个人身上复活了。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撒了谎,以为自己死后,那个男人就会遗忘。冻结的瞳孔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绝望的眼泪,海龙神殿里陶土雕刻的人偶,布满他名字的羊皮卷,还有英雄孤单的身影。
他刚死去的时候,加隆没有觉得特别难受,他重操旧业,走了很多地方。在每一个地方停留,看到的雕像都是穆的模样,所有的画里都有他的影子。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呼吸,成串气泡从海洋深处浮出水面。
“我为什么要改变?”
“因为你爱上我了,我爱你,你也爱我...”
穆从来没有责备过他,更没有索求过什么,可是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改变。
海龙抱着失散已久的恋人,眼角浸出了苦涩的泪花,泪水离开眼眶,融入到同样咸度的海水里去了。
水下世界宁静而安心,在这里,他水性不佳的恋人不会再抛下他一人,无情的离去。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依赖深切的亲吻,维持呼吸,在俗世间随着历史的洪流,飘荡沉浮。
曾经彷徨无依,曾经身不由己,沿着漫长的时光,终于走回了原点。所谓宿命,无非是那样的人,那样的追求,那样的选择,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不自觉的重复旧时的经历。
海水驮负着两个人的重量,还有他们重新拾回的记忆,推波助澜,随着潮汐,送上复活岛的沙滩。一万年以后,伊斯塔布复活了,传说复活了,爱情也复活了。
水里泡久了有些发凉,刚好在沙滩上晒晒太阳,拧成一股的发丝滴着水珠,加隆决定赖在穆身上。他重伤时在岩洞里就是这个姿势,贪恋他的怀抱,还有温情,现在的好处是,可以和他说说话。
“你考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和我一起,云游四方。我们和过去一样,看星星,建造一个花园,白色石块,种上花草。还可以在沙滩上,□□做的事…”
“我还没有想好…”
“埃及人筹备修建金字塔之前你就在想了。”
他有些懊恼,是啊,这个问题,来不及回答他就死了,在加隆心里面封存了一万年,穆有些歉然。
“你不介意我是外星人?”
“你也没嫌弃过我是流浪汉。”
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俩都不怎么样,破碗配漏勺,能给别人解除许多烦恼吧。”
怀中的男子闻言,立刻跳了起来,盯着穆的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我得感谢那群毒枭,如果不是他们作祟,我还不知道上哪找你。”
“你干什么?”
“不要动。”
加隆从身下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沙子,用一根手指,把沙涂在穆的额头上,眼睛下面。他一本正经,看起来不像恶作剧。
“这是什么?”
我准备了很久,和你住在神殿的时候就该做了,真他妈的没出息。上古时代,在我的国家,婚礼要用脚下的泥土涂抹伴侣的脸,我父母不在了,老哥又操蛋,终生大事全靠自己。”
他郑重其事的把剩下的沙交到穆手中。
“你呢?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是个混蛋,你愿意接受我吗?”
握着小岛上的沙土,突然想起了史昂,穆本来是有师长的,可惜他老人家不幸遇难。两人目光相交,一个期待另一个彷徨,真的能够不计前嫌,打心眼里原谅他吗?
加隆的心怦怦直跳,等待穆的答案,他本来可以绕过这个问题,可是真心相爱,怎么容得下一丝一毫的心结?
“我之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如果无法接受,也怨不得你,我大不了又是独自度过一生。撒加是我哥哥,虽然磕碜了点,这辈子就这么个亲人,为他做的所有事情,我不会后悔。”
泪水模糊了穆的眼睛,他就是这么个傻瓜,为情为义,无怨无悔,非得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既然遇上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
穆学着加隆的样子,把手中的沙,涂到蓝色的发际线下面,还有饱经风霜的面颊。他举止庄重,倾注了所有的心力,就像神职人员,清洗犯人身上的罪孽,没有一句埋怨一句责备。他面色平和,动作轻柔,世间最大的宽恕莫过于此。从那一刻起,他完全获得了眼前男子狂野的灵魂。
南太平洋上荒无人烟的孤岛,阳光与白云擦肩而过,这里一万年前是地外文明昌盛的国度,现在只剩下零星碎片,分布在大洋之上。子孙后代早已忘了祖辈的牺牲与荣耀。只有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在重续他们的誓约。
仪式简单而神圣,完成之后,相爱的人们拥吻在一起,喜极而泣。人生有此一幕,死而无憾。没人在乎男人落泪争不争气的问题,漫长的旅程,辛酸又甜蜜。
“这么快就完吗?”
“原始人能这样就不错了。”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原始人看上谁,直接用棍子打晕,拖回洞里。”
“是吗?看来我不该放弃王位,应将正确的方式在国内推广。”
无论如何,加隆的祖国连名字也没有人记得,遗落在历史中,那些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亲人,再也不会见面,他们却幸运的没有错过彼此。
人生执着一点也不错,他们看着对方的脸,脏兮兮的,加上湿漉漉的衣服,仿佛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这副邋遢模样在两人眼中,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泥土的祝福胜过珍珠玳瑁。
静静的,太阳已经斜过头顶,铺洒在海上,金色余辉,充满暖意,相爱的人,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你已经吻过了。”
“嘘!这次不一样,你要严肃一点。”
“好吧。”
穆清了清嗓子,两人就着温暖的和风,郑重的亲吻了对方。
“我可以到你的心里吗?”
“好像行不通,他现在是普通人。”
“正好,我早就说过,人类表达爱情的方法更直接。”
加隆握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邪异的光芒,穆红了脸,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行了,别想了,你只要留在地球上一天,这是迟早的事情。”
他的上衣戏弄迪斯马斯克时就脱掉了,健美的身材和做海盗时一样,顺着亲吻的姿势拥抱了美丽的恋人。
穆抚摸着他的胸口,银色金属光泽是他的杰作,和血肉结合得天衣无缝。随着激情的深入,他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可惜史昂老师去得太早,没有人教授他两情相悦的知识。想到那个严肃的老者,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有心爱的人,是否有过情不自禁的时刻。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那座精神的花园,两人相遇的地方。相爱之人进入对方的心灵,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种视界,依然甜蜜依然美好,一切如旧。
--------------------第五章.万物的花园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