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指禅师(1 / 1)
宫一闻言望着眼前之人,他很清楚自己的价值。
妙楚看着手中的热茶说:“其实,我想知道的只有你师傅知道,你对我没有价值,如果疯了多年……也是没有价值。那我只能来看看,世上沽名钓誉,徒有虚表之人长个什么稀奇样子。”
“你!红叶禅寺乃是皇家佛院,一向秉承济世救人的宗旨,你既然敢说红叶禅寺沽名钓誉,徒有虚表,虽然新任皇帝不信佛,禅寺落败,但院中弟子也是倾心修身,你怎可说徒有虚表!”
看着眼前因为气愤扯响了身上铁链之人,仿佛不觉得疼,妙楚手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此人颜真意切的模样让妙楚不舒服:“人的一生孰能无过,一指禅师疯癫已经六年了吧,你不弃他而去,这一点就可以算是有情有义。
相传一指禅师二十多年前得天下第一禅师禅机老人欣赏,馈赠了一本《一指问道》,而后一指禅师才改了法号一指。”
九州子一愣,确实有其事,那时候他八岁。他看着妙楚,妙楚还是那般不慌不忙的说:“一指问道虽然算不上什么至高武学。但也算得上是精湛的武功,十几年来至少能学个六七分吧!何故,六七年前,你师父会武功被废?那时候你应该二十出头吧,你师父是得罪了什么武林高手还是得罪了什么贵人?
这些年你虽然在禅院长大却是代发修行,你如此尊师,有人废了你师父武功,你怎么不寻仇?”
九州子微愣了一会,继而妙楚又说到:“至于我想知道的,从你神情中我就知道,你并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十年前还风光无限的红叶禅寺落败后的惨样。”
九州子一惊,欧阳皇帝接位后确实是红叶禅寺落败的开始。师父这一身武功被废是七年前那年冬天,那一年天下动荡。
那一年三生国苏门家的那位小姐大肆寻找父亲,才让武林知道了苏门天走火入魔不知所踪之事……
宫门莲池镜被血洗之事,东城传出石门里的小九禁丢失,皇帝大怒,罢免了鹿家的州府官职,并剥夺了鹿家的军权,当时军中有人不满一一被斩首示众。
鹿家自动请缨上缴了军权,辞官。而后因鹿家这些年不仅仅是沙场将军,而且还经商有道,竟然累积了世人所不知道的财富。
那年冬天,有人潜入红叶禅寺要杀师傅,又得人所救,但武功却被废,之后就疯癫痴傻。
一指禅师没疯癫之前,曾长叹自己是修佛之人,却犯了贪婪的禁忌,不知足不满足,才得了这个恶果,是因果报应……
九州子没由的叹息,“世事沉浮而已。”
“哦~你师傅可是德高望重的红叶禅师的徒孙,有南宫老皇帝御赐的御风剑,又得禅机老人欣赏,如今红叶禅寺如此田地,苟延残喘,门中弟子凋零,不被朝堂和江湖关注,就连山下的村民也鲜少来上香,一指禅师,你以为你这么些年装疯卖傻就是赎罪了吗?你一身修为付之东流,早该是生不如死想一死百了的吧,这般苟活又是为了何人呢?”
宫一一愣,九州子也一愣。一指禅师仍然还是那般痴傻模样,低拢着脑袋,这六十有五的年纪,早已经面对着阎王爷,四下静默良久,只听得见妙楚扶茶盖子的声响,而后传来一声叹息:“江湖沉浮,阅进千帆,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
宫一望着妙楚,这是怎么回事,九州子已经惊讶着合不拢嘴。
妙楚站起身,示意拿了一把椅子给一指禅师:“我们就在此处说。”
一指禅师眼神晃动了一下言:“罢了,一切有因才有果,老衲当年种下的因才有今日果,老衲只有一个请求,让九州子活着,这三十年他可是未曾染上罪孽。”
“师傅……”
妙楚嘴角勾勒一抹笑:“真是感人肺腑,可世事既然都沉浮,更何况人事呢。”
妙楚抬头望着九州子,“我怎么就能确认当年他没参与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当中呢。一指禅师你既然信因果,能得禅机老人欣赏想必当初也是慧根清明,我虽不是修佛问禅之人,但我恩怨分明,杀不杀他,我心中自有定数。”
“也罢,老衲一生自认为有愧于天地有愧于心之事只有三件。”他似乎在回忆。
“红叶禅寺因师祖红叶禅师成名,成为南国第一禅寺。老衲三十多年前下山游历三年,犯了戒,色戒。
游历完后老衲回到红叶寺继承了主持之位,第二年就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来红叶寺,只说孩子的生母临终所托,将孩子送来红叶寺,孩子的信物让老衲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妙楚想听的并非这些,但是也并未打断,九州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愕的表情。
“这个孩子是老衲的第一宗罪,本来想着去佛祖面前请罪忏悔,但那时初登主持之位,而且那妇人也说是受人之托送孩子入寺养,无人知晓这个孩子真正的身份。
于是老衲就将这个孩子收下,养在膝下,一来是承那女施主之意,二来也算是老衲的私心,三来,也算是赎罪。这是此身犯得第一个错……”
妙楚闻言说,“对于出家人来说这算得上是错,但按照人情世故来说也不算错,那女子能将孩子偷偷送来,说明她是心甘情愿的,两情相悦,就算不上错。
你出家人犯得错,用三十年的养育弥补,也算是两消。不管与女子,与你,与佛祖与孩子,都可谓两消,对不对,九州子?”妙楚望着九州子,九州子还不能自拔。
一指禅师叹息了一声:“第二件事也是老衲私心作祟,有愧禅机老人的欣赏,有愧师傅师祖的教诲。
二十多年前,皇帝独宠一女,百官百姓都称红颜祸水,南宫家会为此气数将尽,届时定是烽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那时候四相国信奉佛祖,寺院来祈祷的人络绎不绝,而后那王后怀孕了,百姓大喜。
这女子能生养,皇位后继有人就不怕。可是那孩子出世时天象异常,人心惶惶,但异象后是吉兆,好坏各持了一半。
那一年红叶禅寺做了法事,其实出现的卦象是昏暗不明。但是那时候不容许说出实情,欧阳将军与西门大人都来接天象。为了稳住四相国的安稳,老衲便断章取义报喜不报忧。不过这没逃过两位大人的眼睛,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与老衲一般心思。
红叶禅寺第一国寺的占卜之言以及天下第一禅师禅机老人之言稳定了人心。禅机老人很少入世,他到红叶禅寺赠予老衲《一指问道》,并言这个皇子是天下祥瑞之子,百姓之福。老衲也算放下了心,却不知道那晦暗不明之象指代的事是天子有隐疾,如果天子活着就是天下之福,若是……”
妙楚愣了愣:“你是说,当年南宫少主托国离朝不是去游历天□□察百姓疾苦,而是病了?”
一指禅师叹息:“这是四相国至高的机密,天下知悉之人甚少。”
“他为什么不托国给宗家?”
“不托国给宗家,就是老衲此生第二个错误,当日来接天象时只有西门大人和欧阳大人。而后少主病发,此事只有三相:西门,欧阳和宗家知晓。鹿家还被罚在东城种草药一直未召回,少主的病一直靠着良药养着,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子嗣,又没有兄弟。
于是西门与欧阳大人找到了老衲,为来日南宫少主离去商量立天的旨意。为的是不让四相国动乱,外邦觊觎,为的是天下百姓。
而这个旨意是让欧阳一族统治四相国,一山难容二虎,不可能分裂成四城,也不可能四相同治理,西门大人掌管周礼,以当日天象的纰漏,应允欧阳将军接国,两相已经一致,也为了避免届时宗家将军和鹿家将军混乱,于是老衲便答应了。不出一年,南宫少主似乎已经难以批阅奏折……少主比以往的历任君主都有治国之才,可是天妒英才啊~”
“你是有愧自己有心天下百姓却不想欧阳一族好战兴兵,一心想收复天下,让百姓经历了多次战乱之苦?”
“正是。”
“老南宫皇帝在世时,除了宗家,三相都有收复天下河山的雄心,南宫少主登基一年,国泰民安,外邦敬仰,边境安泰,三人却不顾君主反对之意就去攻打南国。而后是吃了憋屈而回,鹿将军被罚在东城卸甲,全军种草药;欧阳大人不知是装病还是真病不起,被剥夺了军权,西门大人也是如此,都变得名存实亡。
也许那个时候西门大人与欧阳大人心中就有所不服,不服有二,一是南宫少主年纪尚幼竟然剥夺了为他收复河山之人的实权,心中有怨,更觉得他无德;二是,鹿家也参与了,鹿将军却只是卸甲种半年药草。”
“姑娘,分析的是。”
“真是徒有虚表,你们那个南宫小皇帝,当时虽然年幼但却是个不世之材。他罚的虽然重,但比起天下百姓诚惶诚恐,家破人亡,比起当时的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他登基秉承老皇帝的心愿天下和睦共处,三位大人却罔顾圣意趁机偷袭,有损皇家颜面不算,也罔顾了四相国与外邦的和睦。他这一举是向天下摆明态度,他这个少年天子之心,也是为了避免其他外邦小国而后织网而群起。卸了西门大人和欧阳大人的实权,是因为欧阳大人的几个孩子都是可用之人,西门大人只是说年事已高,并不妨碍辅助自己的女儿当州府官。而鹿家一子莽夫一子孱弱,没有可用之人,只能让鹿将军去种草,这些人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如果,少主活着,姑娘堪当国母。”
宫一闻言猛的抬头望着妙楚,又望着禅师。妙楚闻言不由的笑了笑,“四相国的皇后吗?”她想说她是三生国的人,她不屑于当四相国的皇后,不过那个少年倒是不错的人……
“不,是天子之妻,这天下的国母。”
这时九州子都愣了愣,在场的人也包括妙楚自己也愣了愣,随即笑了说,“第二件违心之事,是不可避免的,欧阳大人和西门大人能用那么久远之事来找你,就算你不帮忙,届时他还是有办法接国。群龙不可无首,不是他,还会是鹿家,宗家。也许避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算不上错,也算不上对,天意吧。”
一指禅师抚了抚扶手说,“第三件事,是老衲此生最悔,最无法救赎之事。”一指禅师的面上是痛苦之色。
“说吧~”
妙楚放下手中的杯子,门人换了一杯热茶,同时也给了禅师一杯。
“这件事有七年之久了。”
妙楚闻言神经紧绷了一点,七年……
“欧阳治国以来,兴兵而后除异己,兴办武学弃文,废除了佛理课,也不再每年祭祀,佛寺渐渐地就隐没了,老衲心有不甘,觉得红叶禅寺百年繁荣不该在老衲手中隐没。
于是老衲便去了北坛城,那时恰逢西域瘟疫正盛,大西退兵,一切都刚刚稳定。老衲没有得到召见,却被过路的廉王爷请进了府中,王爷宅心仁厚,甚是喜欢佛理~”妙楚闻言忍不住嗤了一声,喜欢佛理……
一指禅师望了一眼继续:“后来老衲知道这是表象,不过知道以后早就为时已晚。后来皇帝欧阳极召见,这个人比欧阳景大人看起来更具帝王相,他君临天下之姿,老衲也差点觉得他不是将军之子。
老衲进言佛学的重要性和世代皇帝的器重云云,他无喜无悲无怒的听老衲说了整整半日,而后让老衲回了红叶寺,老衲回去后多日百思不得其解。
而后老衲收到了一封密函,说是有一隐秘任务,如果能办成,那就说明红叶禅寺还有用武之地,而不是无用的烧香拜佛,才能承得起南国第一禅寺的名声,而老衲竟然鬼迷心窍的认同了。”
“那封信欧阳极给你的?”
“并不是,所以老衲说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只是一封见证红叶禅寺实力的任务,便让老衲趋之若鹜。”一指禅师沉默了很久,妙楚忍不住问:“然后呢?”
“老衲没想到参与此次任务的人众多。”一指禅师又停住了,似乎不想回忆。
“什么任务?”
一指禅师望着妙楚,眼神有些空洞,手指佝偻着说:“入莲池镜,血洗隐居避世的宫门一族。”
妙楚的手一抖,很快恢复了平静,问,“何人组织了这次行动,又是为何呢?”妙楚的眼神无怒无忧,很是平静。
“老衲事先并不知是此事,后来知晓已是退无可退,退无可退啊…………”一指禅师的双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你说参与人众多,都有何人?”
一指禅师的手依然止不住颤抖,望着妙楚:“宫门一族世居三生国,心怀众生,老衲罪孽深重……万死不够赎罪……老衲甘愿一死,也早该死,只是当初……当初害怕……求姑娘,保九州子一命。老衲自知罪孽深重……”一指禅师跪在地上朝着妙楚磕头,九州子心也跟着悲痛,“师傅……”
宫一静穆,妙楚的手抚摸了一下扶手说,“你一生只说犯了三次错,你觉得何事与我有关?”一指禅师猛地抬头,是啊,他一生与人无冤仇,“你是……你是……”一指禅师猛地笑了起来。
“他还是不放心要杀了我?”
“你果然知道那次任务组织之人,说吧,我可以不杀九州子。”
一指禅师又一愣,又不明所以起来。他因为这些年忏悔在心一下子倒豆子一般说出,却不想自己只有这三件有愧之事,宫门血洗无人,只有……
一指禅师愣在那里,妙楚却换了个姿势,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说:“我只想知道哪些人参与了宫门之事,比如太白门,比如韩风山庄再比如西门……”
一指禅师的手因为听见了此话,微微颤抖地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