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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一子何如江山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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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原本以为,表兄去处置这件事,会比别人少几分顾虑。”长久的沉默之后,元绍不喜不怒,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宗弼都快要哭死了!早知道会闹成这样,他下午到了就直接冲进去多好?他当天晚上就把废太子揪出来多好?他哪怕禀报废太子妃一声,由着人家主母把人拎出来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

偏偏那位北辰公主还是听说他到了,才下手把废太子哄进去的……

元绍暗暗叹了一声。事情弄成这样,他不是不怒,却也不好把宗弼骂得太厉害——自家儿子又不是宗弼害的。何况,身为镇守京畿的实权将领,名门宗氏的当家人,宗弼的性子本来就偏向稳重而不是进取。

他要跟凌玉城似的是个攻击型的将领,元绍才要头疼了呢!万一有人打过来,他还不撂下城池不管,带着大军直接打出去了啊?

“所以,皇后遇刺的事儿,是那个逆子主谋?”

“臣至今所得,都是博陵王侧妃一面之词。”宗弼头都不敢抬上一抬:“侧妃业已畏罪自尽,其证言细节太少,无从核实。且生前对博陵王怀恨颇深,臣以为,其言不足以指证博陵王。或许……”

“嗯?”

这个说法宗弼自己都觉得难以开口。被元绍一逼,才吞吞吐吐地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

“或许,是侧妃蒙蔽王爷,盗其印信发令?”

“将军以为,这可能么?”元绍的声音平平的没有半点波动。不管是不是,就算真是——个把妃妾的脑袋,就足以平息这么件大案了么?

绝不可能!

哪怕凌玉城不计较,跟着出征的广武卫、黑水卫、白山卫,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然而这句话却不必对宗弼说了。他沉吟一下,叹道:“那个逆子现在怎样了?”

“臣离开的时候,博陵王尚未醒转。”宗弼的头更埋得深了一些:“御医说,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伤了根本,只怕日后……不能人道……”

元绍一僵,挥挥手打发他下去。自己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整张脸都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硬了,才怏怏起身,奔了后面的车队来。

四五天时间,凌玉城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转成时有时无的低热。他便再也躺不住,时时想着下地走上一圈,如果不是元绍拦着,还要骑马行军,捎带着来回巡视队伍。就是两天内被拦了七八回,他还要坐在马车里,流水地召部将上来说话。

元绍一到诸人走避,凌玉城看他脸色不好,起身让出上座,顺带给他倒了杯茶默默推到手边。元绍直灌了一整杯茶才缓过脸色来,且不说正事,伸手覆到凌玉城额上试了一试。

触手微热,反手一按自己额头,果然这家伙又是在低烧。元绍那张脸就不是脸了,立等着唤了杨秋来,重新诊脉,再把人塞回御辇,打包丢到床上,方才沉着脸坐到一边,纠结怎么开口。

凌玉城从枕上侧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倦意涌上,慢慢闭眼。元绍等来等去等不到他发问,只得自己轻咳一声,挣扎着道:“刚才骠骑将军回来,对朕说了他查证的结果。那个逆子、那个逆子……唉!”

凌玉城已经阖起的眼睛睁开了一线。元绍自己听汇报的时候架子端得挺熟练,现在对着这张除了目光微微移动,连表情都少的脸,却颇有点现世报还得快的感慨。支支吾吾,口里含了个橄榄似的,好容易把宗弼的汇报复述了一遍,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这几天他一直在挣扎,凌玉城遇刺,要说跟他儿子没关系,这种鬼话他自己都不相信。查证属实容易,可查完了,到底要怎么处置呢?

不是没想过开口向凌玉城求情,事实上只要他开口,不管是把这个笨蛋儿子即刻赶去封地,还是废为庶人留一条性命,凌玉城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是他也知道,要是这么轻飘飘地了事,两个人的情分,也就完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剜哪一块,都让人痛得钻心。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凌玉城神色。御辇内遮得密不透风,日光当然也透不进来,全凭床头烛台照亮。凌玉城的脸色在烛光下颇有些暗昧不明,听到废太子谋刺时不见怒容,听到废太子可能保不住性命,就算活下来也可能变成废人时,也不过微微敛了敛眉,随即又恢复到一派波澜不惊的淡定。

拎着一颗心从头说到尾,元绍只从凌玉城口中,听到了四个字。

“稚子无辜。”

亲口跟凌玉城说这些事,元绍也尴尬得可以。无他,实在丢脸——自己教了十来年的儿子,哪怕他奋起一搏想要弑君篡位呢,也还能说声有血性,好过变成个好色无度,被女人玩弄于股掌、还玩成了废人的蠢货!

无奈这事儿凌玉城是苦主,实情如何,非得原原本本告诉他不可。一路说来也没能等到个台阶下,凌玉城那神色,恰似那匕首不是刺在他身上、背后的主使人也不是废太子似的。除了稚子无辜之外,他想了半天,只在元绍提起北辰时插了一句:

“肃罗刚灭,国家不宜再兴大战。可令他们入京请罪。”

如果说这话的是其他任何一个臣子,元绍都要赞一句,老成谋国之言。凌玉城这么说,元绍满意是满意啦,总觉得……

憋屈。

送个公主过来,把他儿子坑成这样,请罪就可以了事了?至少把那个什么北辰大将军的人头拿来,再狠狠割几片地吧!

想是这么想,看凌玉城颧骨上飞起两团红云、眼睛时时闭上再强睁开来的样子,也只好给他灌了半杯茶,低言轻语让他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出了御辇,随便钻进一辆马车,独个儿托着脑袋在那里发愣。

这一踌躇就是半天过去。车轮辘辘,到得夕阳挂上树梢时,京城巨大的影子已经耸立在了前方,大队人马索性再多走上一段路,好赶回宫里过夜。元绍的御辇自然不用在后面慢慢排队,畅通无阻地第一个进了宫,还想一头扎回后面去洗个澡,侍从来报,左柱国大人求见!

且不说这位左柱国大人是自家母舅,单就文臣第一的身份,一晚上都等不得的赶着求见,元绍哪怕已经进了后宫都得飞奔出来接见。君臣礼毕,屏退左右,宗让老大人起身就跪到了地上:

“犬子无能,令博陵王被妇人所害,老臣惭愧!”

元绍急急来扶。说来他并不是没有怨气的:都给了你权力便宜行事,怎么还弄到这个地步?现在我儿子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御医传过来的报告,现在还没清醒,都是你!

然而自己母舅须发俱白,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他又生出些许不忍来。满口宽慰着把人扶了起来,说了几句“都是贱妇不好,与骠骑无干”的话,重新归座,宗让劈头就问:

“然则皇后遇刺一事,陛下要怎么处置?”

“朕……”

元绍要是已经狠下了心来,就不至于为难到现在了。被宗让一问,他也只能使出个拖延大*法,一推四五六道:“皇后还在养伤,总要等他有些精神了,与他商量过再定的。”

“陛下错了!”

“怎么说?”

“谋刺的主使是陛下爱子,疏不间亲,皇后能怎么说?又敢怎么说?这事只有陛下乾纲独断,推是推不出去的,压,也是压不了的!”

元绍张了张嘴,没找到声音,又复闭紧。要说这件事闹到京城满城风雨,确实是因为宗弼大张旗鼓的抓人,可先前凌玉城遇刺,广武卫、白山卫乃至海西野人一部,都有人在场目睹。小十一奔入宫中哭诉的时候更有多名重臣在场,诚如宗让所说,压,是绝对压不下去的。

“刺客自然是要夷族的,其余人等视其罪行、对谋刺知与不知,斩首到贬官不等罢。博陵王……做出这种事来自然是该死的,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接下去。宗让等了又等,终于耐心尽失,白眉一轩:

“陛下是想让功臣寒心吗?皇后立了这样大功,被矫诏行刺,都只不痛不痒地砍掉几个外臣、几个妃妾,陛下是想让天下人失望,还是想让后来人觉得可以随便矫诏?到时候,陛下要依靠废太子一个人打江山吗?”

元绍被他问得如同芒刺在背!真的,十几年没有挨过这样的训了,他父皇最后几年都少骂他。然而窘归窘,却着实知道这是好话,见宗让离了座又要跪下请罪,不得不整顿衣冠,长揖为礼:

“不是母舅,也不会这样进谏我呀!”

老大人逊谢再三,仍然被元绍坚持着扶回座位。元绍直等他坐定方才回座,长叹一声,以手掩面:

“这个孩子,是朕一直没有十分上心,才让他走到这地步。朕、朕如今只是想保一个儿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吗?”

“陛下莫怪老臣说话太直。”他一叹气,宗让又站了起来,被元绍抬手连连下压,只得又坐了回去:“陛下今天保住了一个儿子的命,来日子孙后代,就可能保不住社稷江山!陛下要用子子孙孙去换这一个废太子吗?”

“……”

“废太子心有不甘,今天能矫诏行刺皇后,明天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来!皇长孙年幼,现在决断,骨肉还能保全。真到废太子做出不忍言之事,陛下要连自己的孙子也保不住吗?”

元绍终于全身一凛。他目视西方良久,仿佛要隔着重重宫墙看到汤泉行宫里的长子一家,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

“朕知道了。”

次日,元绍颁诏,废博陵王为庶人,赐死。封其长子为乐亭王,择日随母遣去封地。

传诏使者当晚入宫复命。元绍整整一个白天坐立不安,珍馐满前,却是一粒米也无法下咽,听到回报,浩然长叹而已。

当天半夜,杨秋再一次被快马拎到了宫里——凌玉城突发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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