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古来白骨无人收(1 / 1)
本章大改。请大家从头开始看。
……本纪和实录都靠不住神马的最讨厌了!害我重写一遍!“小人从小就长在这一片儿,哪里有山沟哪里有河汊都清清楚楚!敌军既然在五龙河扎营,那他们想要往东走,就肯定得从扎古勒城下渡苏子河!”
黑水将军李忠成带着下属奉召入内的时候,就看见大帐中央乱哄哄围了一群人,有轻甲上布满风尘的黑衣骑兵,也有衣着凌乱的黑水卫士卒,几个通译在边上不住口地翻译:
“前面的山形是这样的……不对,这座山是月牙形的……在这里拐了个弯……河是斜着擦过去的不是笔直的……”
凌玉城面前放着块三尺见方的木盘,一个李忠成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黑衣卫士站在木盘边上,听着周围的七嘴八舌不断捏动盘里的泥土,粗短却异常灵活的手指翻飞下,一座座具体而微的山岭不断地修改着形状和走向。
“他们扎营的地方,离扎古勒城多远?有多少人?”
“小人望见他们宿营地就骑马赶回,到扎古勒城差不多有三十里路,从扎古勒城到我们这儿是六十里。至于敌军的人数,单从营盘灯火看,大约上万人是有的,准确的数字,小人不能判断。”
凌玉城一直凝目注视沙盘,默然无语,对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恍若不闻。待得一干土著向导和斥候骑兵轮流看过沙盘,再也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他抬起头扫视一圈,扬声道:“传令!”
“是!”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黑衣的斥侯骑兵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帐,而被召进大帐咨询地形的黑水卫士卒停了一停才被拉了出去。片刻以后,凌玉城左边,一列匆匆赶来的玄甲卫军官钉子一样站得笔直,李忠成站在右手第一位,看看自己边上部将们的站姿,真是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地去。
“传我命令,全军解甲、轻装,携三天干粮,一刻钟内出发。人衔枚、马缚口,天亮之前,全军赶到扎古勒城!”
“是!”
一排黑衣军官飞奔着出去传令,刚刚入睡的玄甲卫营地立刻沸腾起来。铿锵连响,一片片铁甲被毫不迟疑地堆积起来推到路边,士兵们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拆掉营帐,卷起推到一边,检点自己的兵器干粮,勒紧马鞍上的肚带,利落的动作有条不紊。李忠成左看右看,不知道是应该照做还是应该跟着发令。刚一顿,凌玉城的目光冷电一般扫了过来,李忠成背后寒毛一竖,赶紧跟着大喊了一声:“解甲、轻装!”
让他颜面扫地的是,他自己的部将们没有一个跟着去传令的,纷纷以“大人您吃错药了吧”的目光盯着他看。
“全军解甲轻装,准备出发!”第二声命令传来,凌玉城背后两个侍卫踏前一步,右手都已经扶上了刀柄。眼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局面,李忠成脊背上的白毛汗都冒了出来,回头狠狠瞪了站在他下首的亲卫队长莽古纳林一眼,却见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像是畏惧什么一样,已经低下头向外飞跑。
“看什么看!”李忠成瞬间福至心灵,赶上前去踹了一脚:“大人有令,还不快去传!”
黑水卫的营地也轰轰然乱了起来。被军官连踢带打挖起来的士兵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白天走了一天,晚上还要走六十里!”
“不穿盔甲,打什么仗啊!”
“得了吧,就你剩的那顶头盔,戴不戴也没啥!”
好不容易两军都整队完毕,玄甲卫领头走在前列,黑色的洪流沉默而坚定地行进在山道上,十里一次暂歇,三十里停步进食,除了偶尔有骑兵跑前跑后的报告些什么,整个队列咳唾不闻。后面跟着磕磕绊绊、嘟嘟囔囔的黑水卫,即使下了命令要求全军静默,也需要军官时不时地踢打两下。
“大人,士兵们怕是撑不住了。”吃完干粮再次起身的时候,李忠成终于不得不策马赶到队伍前头,向凌玉城低声请示。玄甲卫士兵的步伐依然稳定而坚韧,但是他的黑水卫早就一个个气喘吁吁,怨声载道,“末将麾下的士兵不能和大人的精兵相比,只怕天明前赶不到扎古勒城——”
“天明之前一定要进城。”凌玉城和每一个士兵一样一手挽着马缰,在崎岖的山道上徒步行进,“世子不妨自己掂量,要是赶不到,就在这里止步也可以。”
……这么多天跑下来了,差三十里路停在这里,那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李忠成默默地泪流满面了一把,“可是大人,士兵过于劳累,若是进了城没法打仗……”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打仗。”黯淡星光下,凌玉城白皙秀美的侧脸冷硬如生铁,“上城头射箭搬石头总会吧!就算不会,扎古勒城地势放在那里,我分二百兵出来,守个一天两天也不为难——”
好吧,人家本来就没指望你来的。李忠成咽下一口逆血,默默回到队伍中心:为了世子位子,为了好歹捞点儿军功,拼了!
亥时出发,将近一夜的行军,,前队终于在天色将明时渡过了苏子河。扎古勒山脚下,凌玉城扳鞍上马,在微明的天空下看着前方毫无动静的一马平川,又细细打量了一遍上山的道路,出兵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意气飞扬的笑意:
“世子请带本部兵马进城驻扎,坚守城头,听我号令开城追杀!”环视一圈簇拥在身边的部属:“跟我上山,准备伏击敌军!”
一句话出口,李忠成分明看见身边两个护卫身子晃了晃,几乎当场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电光石火间,李忠成猛地横下了心,踏前一步,右手握拳贴在心口,对着凌玉城深深躬下身去:
“求大人恩典,让末将追随大人,一同上山伏击!”
“——你确定?”
马背上回过头来的人似笑非笑,“上山可不比固守坚城,我军兵少,营寨不立,敌军可是有上万人……放心,就是守在城里,军功也少不了世子一份。”
“求大人恩典!”
“好——你带一千兵马随我上山,其余人等立刻进城,务必坚守城池,听我号令!”
一阵寒风吹来,李忠成哆嗦了一下,把身上的银狐皮大氅又裹紧了一些。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从山口凭高下望,扎古勒城下旗帜翻飞,人头密密麻麻,城池仿佛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土堆,随时都能在下一个冲锋里土崩瓦解。城里两千残兵外带几百原先的守军,城外一千残兵加上士气高昂但人数只有一千的玄甲卫,要打赢这支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李忠成摇摇头,无论如何,败过一次的他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扎古勒山山势如龙,龙头险峻下临苏子河,龙身缓缓向西延展,龙尾向北微扫,形如月牙。山顶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宽不到一里,南侧山形较直,北侧弯曲出九条小沟,其中三条贯通山南,宽阔平坦,马车可通。
龙头西北端,山脊细长的天桥岭上,坐落着夯土麻石筑就的扎古勒城。城池南崖下临苏子河,北扼要道咽喉。巳初时分,海西野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下,刚要渡河就被城上一声炮响,滚木擂石打得人仰马翻。随后,发现必须拔掉这颗钉子才能渡河的海西野人,就开始一波一波扑向城头……
“昨夜擒得敌军哨探,拷问得知,扎古勒城下的海西野人分别归属九个部族,总数约有二万。”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过中天,看完敌军又一波攻势,凌玉城环顾四周,清冽的声音鞭子一样抽打下来。听到“总数两万”的消息,李忠成悲哀地发现不止一个下属神情瑟缩,一副还没打就准备滑脚的样子。再往对面看看,玄甲卫的几个将领本能地挺直了脊背,目光一个个都锐利了几分。
“怕了?”凌厉的目光直盯在眉心,李忠成打了个冷战,立刻躬身:“末将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这一战,我军有三必胜,敌军有三必败:第一,敌军虽多,攻城两日,已经疲惫;我军虽少,养精蓄锐,士气正盛。第二,敌军分属九部,统属不一,军令不行;我军号令归一,令行禁止。”说到这里,向李忠成冷冷扫了一眼,李忠成赶紧低头用目光表示忠心,“第三,敌军都是乌合之众,临战必定互相观望、互相推诿,要想打,领兵前进的必然是头目。我军□□都是利器,只要灭了他几个头目,他们肯定散乱奔逃。我们扎营的地方地势险要,刚才半天功夫又备足了滚木,派人把他们引过来打就是!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操必胜!”
“现在,我需要一支偏师去扎古勒城下,引诱海西野人来攻。只给一百兵马,谁敢去?”
“末将愿往!”
“大人,我去!”
“我去!”
用一百兵马挑衅两万大军,这样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忠成目瞪口呆地看到,五个玄甲卫将领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当着主将拔起了拳头。
“都住口!老规矩,——我军一早就到了山上,为什么现在才叫你们出去?”
“跑了一夜,我军也要休息过才能打仗!”
“继续!”
“我们要有时间准备滚木!”
“接着说!”
“三次攻城不下,敌军已疲!”
“还有呢?”
片刻寂静之后,副队长丁柏跨前一步:“现在刚吃完中饭,敌军正是最困最乏的时候,要是再晚,还没打完仗天就黑了,对我军不利!”
“好!就是你,一百兵马,把海西野人给我引过来!”
“谢大人!”
检点□□刀枪,带了足够的箭矢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装备——李忠成认得其中一些用于引火——百名沉默的黑衣骑兵消失在山道的拐弯处。接着,一条条命令流水一般发出,一千黑水卫残兵被五百刀枪烁亮的玄甲卫士兵分头引领着,在几个最险要的地方埋伏下来。
“管好你的兵。”临走之前,凌玉城用最低沉森严的声音命令黑水卫将军,“不指望他们硬碰硬杀敌——听命令射箭放滚木总会吧!等敌军疲惫败退了,再冲出来跟在后面追杀败兵!”
这一番叮嘱并不是没有预见性。当看到大群黑压压的野人咆哮着冲上来,相对而言单薄到几乎不存在的黑衣骑兵在下方策马奔逃时,不止一个被从山沟里收拢的黑水卫败兵跌落了手里的弓箭,甚至有人发出不可抑制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身后的密林里钻去。
咯的一声,李忠成几乎咬碎了牙齿。居高临下的他看得清楚:那些骑在马上嗷嗷怪叫的海西野人,身上大半披着从黑水卫士卒身上剥下来的盔甲,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分外眼熟,也分明是前些日子从他手里缴获的!
不用按刀巡视的玄甲卫有任何举动,李忠成一跃而起,扯下腰刀,连刀带鞘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家士卒打了下去:“混帐!真给咱渤海汉子丢脸!再敢乱动,砍了你!”
刚踢打了两下,还没把临阵逃脱的士兵赶回原位,山顶上已经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原来丁柏压在诱敌的玄甲卫队列最末,忽然一声呼哨,五个骑兵同时回头,端平了手上的□□。山顶几乎听不到的尖利呼啸中,衔尾追来的海西野人身上飙出几蓬血花,当先十来个人已经倒撞下马!
只这么阻得一阻,玄甲卫骑兵已经全数跑上了山坡。山顶一支鸣镝响起,各处压阵的玄甲卫几乎同时眼前一亮,大声下令:“放滚木!”
骑着抢来没两天的战马,穿着不管合身不合身先披上再说的盔甲,怪声呼啸着追上来的海西野人吃了大亏。除了原有的道路,先期赶到的两千军队还在山道两旁砍掉了尽可能多的树木,原地只留下三尺来高的树桩,树冠拖上去做成鹿角丫杈,光秃秃的树干自然就是滚木。玄甲卫骑术精绝,策马弯弯曲曲绕着树桩奔跑,如履平地,毫无障碍,在后面追赶的海西骑兵却接二连三地被树桩绊倒——
山道上的场景更是惨烈。数十段预先砍倒、锯成半丈到七八尺长的树干翻滚而下,已经冲到半道的海西骑兵避无可避,第一波就被放倒了三四十人。见势不好,一个穿着格外华贵的首领拔刀大呼,当先冲上,刚到半路,山顶三发利箭连珠射下,那个李忠成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首领当场掼倒!
见首领倒地,海西骑兵一时大哗,兜转马头就逃。直到这时,从扎古勒城下撤退的步兵才到山脚,被山坡上逃下来的骑兵一冲,当场大乱。凌玉城一直在马背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见几个首领模样的人连连砍杀慌乱的士卒,却完全止不住溃势,眼前一亮,扬声道:“传令,全军突击!”一马当先奔行而下,马背上张弓搭箭,飕飕弦响中,几个力图约束队伍的海西首领纷纷栽倒在地。
山顶三发鸣镝,黑色的铁血洪流紧跟着倾泻而下,待到李忠成引领本部兵马随后掩杀时,海西野人的败势已经无可遏止。
这一战,凌玉城率军足足追杀出三十余里,一口气把海西野人赶到前夜扎营的五龙河边。凌玉城驻马岸边时,河面上横七竖八飘着几条小船,破烂的船舷上血水犹殷,船底板上砍断的手指辘辘滚动。过不了河的败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烂泥里,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五龙河,从此被下游的居民改名为“红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