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世空寂(1 / 1)
萧靖羽自是慎而重之地点头应允。
“萧靖羽,别再活得那般压抑,爱她,不如告诉她,顾虑太多,终将错失她,你已经失去她一次了。她陪了我十年,我已满足,剩下的一辈子,我将她交给你。”他伤感地笑笑。状似不在意,却是任谁也能看清他眼中深藏的不舍和心痛。
“拔剑吧,别再磨磨蹭蹭的。”他催促着,似乎在他眼里,自己的生命不值一提。
萧靖羽举剑的瞬间,却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像是一个贼,抢了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并且去欺骗另一个人…“逸轩,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发誓,会替你好好照顾裳儿的。”
“别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不过即使她醒来了,怕是也不记得我了。”风逸轩自嘲一笑,看着那柄直入胸口的剑,脸上并未有丝毫慌乱。
然而那柄剑在靠近他胸口的位置便止步不前。而后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萧靖羽手中的剑便被打落一旁。来人不仅一剑打落他手中的剑,更是一掌打在他左边的心脏附近。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那里赫然便是他为她自残一剑的地方。
他看向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她还是那么美,可是她却是看到仇人般看着他,眼神冷锐,似藏着刀锋般,她说,“萧靖羽,你怎么敢!”
她将风逸轩护在身后,面对他,却是冷的不能再冷的眼神,这还是当年那个俏生生唤着他靖羽的女子吗?
再次相见,她的眼里终于不再有他。
风逸轩见云裳追来,便转身离去。见风逸轩离去,云裳也紧跟着追去,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她只对他说了一句,问他怎么敢。
胸口传来火辣辣地痛,萧靖羽只是提着剑,向着两人离去的地方追去,十年了,不管怎样,他都不想就这么看着她离去。
云裳一路紧随风逸轩,却始终无法跟上他,她心中急迫,向着前方喊道,“风逸轩,你不是说自己体内魔性已除,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前方除了风声,并未有任何答复,云裳一咬牙,加速跟上。三人便向着大漠的方向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裳只觉得身体已到极限,却不得不继续追着前方的人。直到一座沧桑的古墓展露于前。
她微微一惊,这不是当年她和风逸轩在大漠流亡的时候遇到的古墓?四下的天语兰已经开的漫山遍野,远远看去便是一片妖冶的蓝色。
她一个分神,风逸轩便窜入古墓中,待她追上前,却见守墓石早已被放下,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风逸轩!”隔着风声,她嘶喊,竟不想他这般决绝,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
“裳儿,还有别的入口。”萧靖羽赶至,在她身边说道。
然后他看着她,毫无反应地从他身边离去,向着另外的入口奔去,那满眼的哀伤和急迫,却是对另一个男子。
待云裳奔至另外的入口前,发现那里的守墓石也被放下,一连三个入口,都被守墓石生生隔断。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却再也打不开古墓。
云裳状若疯狂,“风逸轩,这便是你为自己选的结局吗?一个人入魔,一个人发狂,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她用力捶着石门,几次之后细嫩的手上便满是血渍。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显得那般绝望。
想到曾经她也曾这般绝望过,萧靖羽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吹奏起来,低迷的曲调应和着眼前之景,让人闻之潸然泪下。
云裳却是一甩手,打掉了他手中的玉箫,那碧玉色的箫便瞬间掉落泥土间,萧靖羽一惊,看向她。
她眼间充血,“不要再试图像从前那般安慰我,我不再是当初那个眼中只有你的我了!”
她因痛极便将这股无名的火气浇向了他,但萧靖羽却觉得甚为满足,至少能够代替风逸轩照顾她。
云裳看着他,却是突然哭出声来,神色低萎凄迷,“是我太傻,一直以为预言的最后一句说的是你,却不想,那个预言所指,一直是他…”她喃喃,“此生挚爱,此生挚爱…呵呵…”一瞬间,她想起灵巫族圣女欲语还休的神情,想起这么多年间风逸轩一直骗她说身体不好,原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心神俱裂间,她喉间一热,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裳儿…”他唤,欲上前扶她,却被无情推开。云裳踉跄着走近石门,继而一遍遍捶着门,“风逸轩,你开门,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她哭喊着,像是杜鹃啼血般让人不忍,“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刚刚被云裳打了一掌的地方又牵动了伤口,可是此刻身上的痛又怎及身旁女子加诸在心头的痛。
“裳儿,逸轩选择了这样的结局,定然是已经魔入骨髓,再晚一分,怕是再无人性。他只是在理智尚存的最后一刻,全力保护了所有人。”
云裳闻言,却是冷冷一笑,“他不像你,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人只有我,他一生都守护着儿时的约定,全心全意伴我护我…入魔算什么,若是他愿意,我愿意陪他入魔。可惜他不愿意,他到死都不愿意我陪他受苦!”
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她又怎可辜负,怎敢辜负!
“如今我心中,只有他。此生挚爱,也只是他。若是说我先前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那直到失去的这一刻,现实终于教会我看清。我爱他…”
儿时的相濡以沫若不能使她明白,
大漠五年的倾心相托若不能使她明白,
十年携手相伴若不能使她明白,
那眼前这种痛入骨髓恨不得随他而去的感情,她已是彻底将自己内心看清,那种如同深埋在地下,扎根很深到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情愫,当失去的那一刻,终于破茧而出,阳光照耀下便是彻底看清了心底的这份赤城。却只恨自己太晚才明白!
她爱他,这份爱却与至亲之人间,挚友间的那份爱深深纠缠在一起,所以她看不清,曾一度迷失,如今才层层剖开,展露于心。
渐渐脑海中浮现一些往事,为何当她将他推向别的女人身边的时候他会那般黯然,为何那年元宵,即使是闭目,也能将他心中的她勾勒出,为什么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他不愿解释...
而曾经一心扑在萧靖羽身上的她,又何曾正视过他的心,他的情?
也只有他这样的傻瓜,才会守着那个儿时的约定,空等一世...
所以才会有那一夜的吻别,他走的时候,该是抱着怎样寂寞的心?想着想着,云裳只是蹲下,而后心神恍惚地说出一句…
“我爱他…”
萧靖羽踉跄地后退,瞬间只觉得怅然若失,若是之前还抱着侥幸的想法,那这一刻,他知道,他是彻彻底底失去眼前的女子了。
一次次的放手,一次次的伤害,终于将眼前的女子弄丢。
风逸轩,你让我照顾她,可是你最后一刻的决绝,却换来她此生至死的思念和爱恋。答应你的事情,我怕是做不到了,只是你本意让她幸福,现在看来,似乎是残忍更多一些...
他从怀中掏出蝴蝶簪,眼中有迷恋,有不舍,终将之搁在地上。他现在,似乎已不再有资格拥有它…
时光荏苒如白隙过驹,十二年的时光也不过是一声感叹。唯独这漫天的天语兰,似永不凋谢般生生不息,那股蓝色的瀚洋蔓延地更是无边无际,好似这个世界便是蓝色的。
那紧闭的石门早已青苔遍布,石门之下蛛网密集,自十二年来,这紧闭的石门便从未开启,任女子哭喊,哀叫,渐渐的,她便不再哭,只是静静的陪在这石门旁,好似在陪伴着古墓中的他。
十二年的时光,也终于将所有的青春从这个女子身上无情地抽去,如今的她,一头白发,竟憔悴至斯!
苍白的皮肤再没有一丝光润,只剩下病态的白,而眼下眉间,便是细小的皱纹叠起。她似毫不在意。只是在石门旁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茅屋,这十二年,她便是在那小茅屋度过。风餐露营,食不果腹。
若是墓中的人知道她十二年来过的即是这般日子,不知作何感想,当初还会不会那般从容赴死。
耳边又传来熟悉的琴音,云裳心想,他又来了么?
自己执着了十二年,那个人便也跟着如此,执着了十二年。他们这又是何苦,上天似乎是给他们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琴音袅袅,勾勒出峰恋叠嶂,江河浩淼。弹奏人的心境早已平和,似装载了万物般深远绵长。直到很久以后,琴音才逐渐消失。
她陪了风逸轩十二年,从未走出这里,而那个人便也日日来此,陪伴了自己十二年。自己从不见他,他却仍有这耐心日日陪伴,毫不间歇。听那人说,大漠在义之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大漠严守着自己的承诺,不再侵犯镜州,至此民间不再有战火肆虐,百姓安居乐业。
一切都是极好的,除了那些不会再回来的人和他们。
云裳叹气,十二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变成一个沧桑老人,早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却又是什么让他们这十二年都如此执着。
像是要弥补些什么,她那么执着地等了十二年,即使知道那个人早已不在世上,就像那紧闭的石门,永远不会再开启般。但她就是日复一日地等着,毫无希望般,似乎这十二年便成为了他们的一辈子。
然而错过的便是错过了,不会再有重来。她俯身折下一朵天语兰戴在发间,风吹起了她的发,苍白的毫无颜色,如她的脸一般。那细小的蓝色小花便成了最强烈的颜色点缀。
“轩哥哥?好看吗?”她含笑着问,带着点红晕,一如儿时那般,她面带红晕地告诉他,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石门久久不动,回答她的只有山间悠扬的风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嘻嘻。”只是一瞬间,笑容便萧瑟了下去,“轩哥哥,裳儿没法再陪你了,裳儿要走了。只是…”顿了顿,她轻轻道,“裳儿很快就会来陪你,所以你不会孤单。”
一阵风过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空谷间,除了漫山遍野的天语兰,便是再无其他。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方才云裳消失的地方。张狂而邪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与之及不匹配的孤寂落寞。他一挥手,那紧闭的石门便轰然打开,他走入古墓,直到来到那龙凤棺前。凤棺中依旧是空荡荡的,而龙棺中,赫然便躺着风逸轩,依旧维持着生前的模样,似乎从未老去。
“摩陀,你看到了吗?那个女娃娃终于在最后一刻看清了自己的心,虽凤棺依旧空置,但你也该满足了吧?这一世,你便是感受到你口中的爱了吧…”他暗叹一声,忽而话锋一转,“只是我也厌倦了,厌倦了世世为你敛尸,厌倦了九天之上的空空荡荡。不如这一次,我陪你一起轮回?哈哈。”他哈哈一笑,声音便消失于光与影中。
十二年来,镜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安逸稳足的环境让镜州人生活得更是丰富多彩。街头巷尾时时可闻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这便是萧靖羽守护下的镜州,他这一生都坚守着自己的责任。她心下念起,便不觉走到皓雪阁前。
曲折庭廊,丰竹环绕,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不觉间走入皓雪阁,远处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她上前,原来是已上了年纪的渊月和碧落护法正在*年轻的小弟子们。而其中有一个女孩儿,眉目间温婉却不失灵动,眼中狡黠却又娇羞。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出这是谁家的孩子。
“云裳…”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一愣,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脸色早已不见当年的明丽绝艳,娇嗔喜怒,却是风韵犹存,一如上好的蚌间玉珠,色泽光润却不绚烂夺目,又如百年的佳酿,醇厚浓郁却又回味无穷。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云裳一眼,“十多年未见,不想,你竟成了这样…”便示意她进内堂一叙。
内堂布景雅致,虽无豪华奢靡,却不失风味。想来是出自她之手。“你刚刚见到的那个女孩,便是我的女儿。”
哦,原来是她和萧靖羽的女儿。只是她不知如何接下去,便只是礼貌性地淡然一笑。
铁海棠神色间却是有些古怪,她直勾勾看着云裳,“但你一定不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叫做萧念裳…”
云裳一愣,萧念裳,念裳念裳,任是谁也能猜出其中的意味,他这又是何苦?
“你也一定不知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不过是我们收养的。”她苦涩一笑。继续道,“我们从一开始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从未对我动心,你知道吗?当年知晓你去了魔之域,他便疯了一样去找你,被结界反噬,甚至重伤。他当年为了红鸾刺你一剑,这是他这辈子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以他在自己身上也刺了一剑,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深度,只为和你承受一样的痛苦。但是他死都不会说出口,你们都是那么固执,不希望对方为了怜悯而回头。”
她看着云裳,“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当年,我是恨透了你,所以看着你们痛苦,看着你们分离,我便像是能好受些。”她自嘲一笑,“可是我不想他的心始终未离开你,即使陪在身边的人是我,我们也是身在彼此,心在天涯。”
“云裳,你恨我吗?”她突然问道。
云裳似被她方才的话愣住,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过来,“我不恨你。”
“因为你爱上了萧靖羽。”她肯定的回答,同为女子,铁海棠这样深沉复杂的心思,萧靖羽也许不懂,她又怎么会不懂。爱便是爱了,何为对何为错。她怎么去恨她?
自己长久隐藏的心思被一语道破,铁海棠尴尬之余也有些庆幸,至少还有人能懂她。只是这样的心思,这辈子也只能藏着掖着了。若是道破。怕即使这样的陪伴,也是不可能了。
她痴痴地笑,竟不想自己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守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过一辈子。
云裳走的时候,看到她还在怔怔出神,她转而一声叹息,海棠说的这些她的确是到现在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
如今说来,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他们总是在不停地错过。
直到出皓雪阁的时候,她又碰到一位故人,那是一个男子,丰神俊朗,眼神如炬,早已不是当初的呆呆书生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独当一面的统领了。“裳…姐姐…”他不知该如何叫唤,仿佛遇到她,他又变成了那个呆萌小书生。
“恩?”
“你…去看看阁主吧…”纵然是他,这么多年也终于看清自家庄主和萧阁主之间的貌合神离,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恩爱。而萧念裳...他也终于明白他们三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感情。
“好。”她对着青焱笑了笑,再无多年前的调戏。有的只是带着疏离的微笑。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好像看着那个曾经调笑着对他的女子逐渐远去,她这样的年纪,却已是一头华发,而自己,也是至今未娶…
在那场绝世的大战中,见过她沐浴在麒麟焰之下的样子后,她是那样璨烂迷人,那样绝世独立,世间怎可能还有女子能再入他眼呢?
云裳找了一圈,也没在皓雪阁里找到萧靖羽,问了弟子才知阁主这会儿应该是出去了。
她顿觉这大概就是天意了。他们错过了一辈子,这告别之际,怕是也要错过了。
罢了罢了,她执起随身佩剑,竟是舞了起来,一如萧靖羽曾经教她的那样。那曾经是他手把手教她的,也曾被红鸾一手废去,如今却还能凭着记忆舞起来。
剑光凌厉,剑势如飞鸿贯日,带起花瓣落叶簌簌飘飞。娇嫩的花瓣凋零了一地,落地随之覆盖其上。
仅以此剑,祭奠我们过往岁月,萧靖羽,这一生,愿你安好。
将佩剑置于高土之上,走的时候,她再无半分留恋。
当她穿着火红色罗裳,来到大漠的时候,已是两天后,这里曾是她和风逸轩一起长大的地方,承载了他们幼时的记忆,也是她许诺说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地方。
不同的是本该在这里的街坊领居早已迁移,除了成片的胡杨外,便是茫茫一片黄沙。
她挥起舞袖,宽大的袖口似流云般轻盈,红色的纱衣下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忽而一个转身,她身姿徐徐下降,那火红色的轻纱便随风轻扬,她整个人便如同沐浴在烈火之下,额间那朵菡萏花闪现出红色的光晕。
大漠的风沙渐起,黄色的沙粒在空气间飞舞,将她整个人包围,她便像是被隔断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略显苍老却依旧曼妙的身姿在黄沙下若隐若现。
她时而张狂热烈,时而轻柔飘逸,一切似都随着她的韵律而动。她整个人像极了盛开在大漠的曼珠沙华。
但毕竟她不再似年轻时那般,后来,舞动的频率便缓了下来。她换做很慢很慢的动作,却展现出另一种美。
她头上戴着蝴蝶钗,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她仍旧是那个爱撒娇的女孩,而她的身边,有时刻陪伴着宠溺着她的轩哥哥。
她不停地跳,不停地跳着,像是要一直舞下去那般,直到她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跌入尘埃中,她再也站不起来。恍惚中,她似乎看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向她走来,她终于满足地闭上眼,“轩哥哥,你终于肯来接裳儿了。裳儿累了。”
同一时间,远在镜州的青衣身影手下的琴弦终于断裂,他似有感应般紧了紧身上的青衣,青衣早已破旧不堪,且有明显拙劣的缝补痕迹。
此后经年,岁月空寂,却不再有她,他又该何去何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