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诀别话语(1 / 1)
弈城十二月的夜,屋外又是大雪瓢泼,带着凄冷的风哀嚎着,纷纷扬扬地泻下一地。地上已堆积了一尺有余。
即使这个时辰,弈城的客栈里依旧熙熙攘攘,兴奋谈论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客栈外飞扬的大雪也无法将百姓心中那份欢喜覆盖。
明日,弈城皓雪阁主将迎娶丰城最美丽的姑娘。两日的跋涉后,云裳便也来到了弈城,终究是想要亲眼目睹明日的那场婚宴,来亲手将心中的那段封尘的爱恋彻底斩断。
凄厉的冷风的哀嚎声阵阵入耳,如同贴着耳畔一般,那声音顺着紧闭的窗户的缝隙悄悄钻入屋内,让裹着白裘的女子又是一个瑟缩。
屋内只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被那些丝丝缕缕悄然进入的风吹的摇晃不定。那昏黄的光线似随时就会被浇灭,将屋子还原一片漆黑。红色的烛泪缓缓淌下,是伤心女子的泪。滴落在桌台泛黄的纸张上。
平铺的纸张上隐约是一个男子的身形,却是一个背影,墨黑的发随风轻扬,飘飘若仙。裹着白裘的女子一笔一划细细描绘着,神色及其专注。
“哗!”那肆虐的大风终于不甘被锁窗外,将残败的小窗一瞬间撕开。穷凶极恶地闯入屋内。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蜡烛被一瞬间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风声将桌上的笔和纸吹的七零八落。女子暗骂一声,摸索着将窗户关上,再次点燃烛台。捡起跌落的纸张,却发现那个飘然的人影早已被墨迹打乱,这幅未完成的画算是被这大风彻底毁了。
云裳恼怒地将纸揉成一团,愤愤地扔在地上。似乎心中的愁闷便会因此而消失些。
将衣帽穿戴整齐。再裹上大衣,她出门了。外面的积雪很深,她走路费力了不少。
心中极其茫然,她心无目的地走着。此刻大街上鲜有人影。那大风终于找到目标般朝着她猛刮,大雪落于她的眉间,耳畔,脸颊,身上…那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却显得更加惹人怜爱。
等她有意识地去辨认时,她竟已来到皓雪阁,雅致的皓雪阁却不像傲剑山庄那般,除了几条红色绸缎外,并没有过多地来渲染那份即将到来的喜庆,只在角落间有意无意摆着几盆天语兰。那些蓝色的小花即使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也是开的很是旺盛。
然而那样冷清的颜色却让人觉得更加冷,与这雅致的皓雪阁也不相配。
可是云裳却是极爱这种小花。她蹲下身,看着那些在寒风中饱受肆虐的花儿,极尽爱抚地去触碰着这些看似脆弱的花瓣。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止住。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来到了这里?
有些懊恼地站起身,刚想离去的她却被一声呼唤生生停顿了脚步。
“裳儿…”熟悉的声色,却带着难以察觉的温柔。
她回身,果然是萧靖羽,他竟然此刻还穿着那一身青衣。云裳只觉得瞬间便是满心满身的愤怒和悲哀。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了,萧阁主穿着这身衣服怕是不合适吧。”
眼角一阵抽痛,他却只是唤道,“裳儿…”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从前那般呵护她。
“不要这样叫我!你是我的谁?”云裳烦乱地将他的手打落。“我要走了,今日是我打扰了。”
她状似无情地说着,控制微微抽搐的身体。只想尽快离开眼前的人。
可是对方显然不想让她这般离开,被打落的手再次抓住她。似乎是怕她真的走了,所以用了足够的力道。“如果不在乎,你又何必深夜造访。裳儿,其实这场婚礼…”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云裳用力挣脱,萧靖羽错愕,刚刚已经用上了内力,可是眼前的人却似轻易就脱离了他的桎梏。
云裳只是看着他,冷冷自嘲,“对,是我忘不了你,即使在客栈里,听着那些谈论你们婚事的话题,我都要疯了,你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萧靖羽,我承认我忘不了你。时时刻刻还这般想着要见你!”
一瞬间将这些日心中压抑的情感吐出,她眸中含泪,却不让不愿意那些晶莹的泪珠随意跌落于尘埃间。所以她依旧在克制着。
萧靖羽只觉得心中一暖,听到这样类似告白的话,只觉得全身每处地方都要叫嚣着难以言喻的喜悦。看着她倔强又带着委屈的神情。他只想将这个人儿揽入怀中。
可是云裳却先一步挣脱,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一瞬间眼神如同白昼般明亮夺目,里面含着太多情绪,他一时间难以分辨,竟要被吸这种目光中。“你爱铁海棠吗?”她这般问着。
这样的问题,他本可以毫不犹豫地回应她…
云裳主动地靠近他,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两人灼热的气息彼此混乱着,一时间难得静音。风依旧凌厉,大雪让两个人身上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霜。但这样恶劣的天气仿佛就这么被两人阻隔开,交织的眼神中只剩下对方。
“靖羽,你为我弹琴,也是为我穿起了这身青衣。”…
她气丝温和,带着热气,似在轻轻咬舐着他的唇,然而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心头有些躁动,却依旧不及这声靖羽给他的震撼大。
“靖羽,你还记得,你说过,要等我来爱你的,如今我守诺来了,可你呢?”
她的声音中暗含着哽咽,暧昧的气息游走在两人之间。萧靖羽迟疑着伸手,抚上她的唇,手下是冰冰软软的触觉,她的唇已被漫天的大雪冻僵。
他轻轻地凑过头,想要再靠近些,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那片本该柔软湿润的唇。
额间的菡萏花娇嫩美好,她眉眼盈盈,看着逐渐逼近的他,半含着泪光。朦胧间,有一种勾人夺魄的美,带着一丝柔媚和一丝妖娆。“你知道么,每次看到你这身青衣的时候,我都会很开心很
开心。因为就好像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好像你在告诉我你一直记得我…”
萧靖羽只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法克制心中那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罢了,再一次,至少让他再拥有一回。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他只觉得什么都不想去管,镜州也好,漠北也好,那些责任甚至皓雪阁他都可以抛诸脑后…
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蓦然间,云裳却是眼神转冷,毫无留恋地将眼前的人重重推开。嘴角咧开,似是看到了最荒唐的笑话。
萧靖羽只觉得看到她的表情,刚刚的柔情蜜意瞬间冷却,心底冰冻三尺,比这鹅毛般纷飞的大雪还要冷彻。
只见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可是如今,我却恨透了你这身青衣!”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那个恨字的重量,连萧靖羽都怔怔地后退了一步。
嘶啦一声,衣料碎裂的声音使得萧靖羽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裳。云裳手里是一截碎步,而萧靖羽的衣袖显然已经从肩那里层层碎开。
而云裳的唇边,漾起一个萧靖羽终身无法忘却的笑,“萧靖羽,你曾经为了红鸾赐我一剑穿心,曾经为了大义伤害了我最重要的朋友,如今还要为了这天下赔上你的一生,甚至海棠的一生。”
那个笑容徐徐绽放,如此沧桑和绝望,甚至带着恨。却也是极致的凄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去理解你。”雪亮的眸子凝视着他,看的他生生发冷,“萧靖羽,你这一辈子注定活得那么悲哀,你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找到你活着的意义!”
她张开手,那碎裂的布料便瞬间被大风刮飞,随着冷风不断地来回翻飞,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如今青衣不再完整,就好像被斩断的情意。永远都不可能再修复了。
我赠一世情,君予我,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
今晚的风实在太大了,那被寒风凌虐的天语兰都已经压弯了枝,被吹落的花瓣瞬间便消失于风雪中,耳边回荡着她离去时的话语,那般凌迟着他的心,如今自己的心也是碎裂成片,曾经依赖自己的小女孩终于还是离他远去了…
被撕裂的衣袖下,隐隐有一道丑陋可怖的疤痕,那是靠近左边心脏的附近,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剑伤,一样的深刻入骨,一样的痛入骨髓…
自暝皇宫一战后,那一剑便是他心头永远的伤痛,但也永远无法弥补,所以他便在同样的地方刺下了同样的伤口。
封羽尘说他疯了,那时候他真的疯了,纵然无法弥补,无法再忘却,至少让他陪着她,陪着她去感受那样的痛,陪着她去体会那样的绝望,无关任何人,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痴狂。
所以裳儿,你可以恨我怨我伤我,但不要说我不爱你…
第二次有那样的绝望,是她在大陆消失了一月有余,没有一丝她的消息,她就仿佛凭空不见了,他甚至动用手中所有的力量去找她,没有任何消息,直到猜到她去了魔之域。
为了打破结界重伤,最后被内力反噬,可是这些他不在乎,只要她的消息,最后内忧外患之下。他只能同意婚礼,作为缓兵之策。
他以为她会相信他的,可是裳儿,你连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
心已经痛的麻木,如果这份爱难以再延续,与其藕断丝连,不如由她亲自来彻底斩断。
回去的路上。云裳只感觉身体被无穷无尽的火焰包围,强烈的灼烧感如撕裂般让她觉得仿佛要死去。
一阵腥甜的气息翻涌,她张嘴,那些白色的雪上便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自己要死了吗?身体的疲惫让她困倦的想这么睡下。然而心底的求生欲望却是前有未有的强烈。她不甘心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片无人的地方,别人会以为她是无法承受失去感情的痛苦才那么懦弱地死去。
她吃力地朝着客栈走去,却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似乎有个裂口在逐渐扩大,有什么在徐徐溢出。非常缓慢。但将她空虚的身体逐渐填满。那种疲惫感和撕裂感也褪去了很多…舒服了很多…
是封印!
她惊起,是娘加注在她身上的祭祀封印!再一次破开了!
她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落了一地的大雪,抬眼望去,皑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