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疏星冷落排寒玉(1 / 1)
郭嘉不知何时爬了上去,坐在围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脚。曹操看到此景,顿时觉得害怕极了,跑到自家围墙外踩着砖就打算跳上去,郭嘉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然后作势要跳下去:“别动。”
曹操想了想就知道是哪个不省心的给郭嘉递木桌的,公达文若新婚燕尔,孙伯符最近不知忙什么没空,魏国大将们近日在操练军队,所以……
“戏志才?”曹操跳到地上,幽幽地唤准备逃窜人的名字。
“都是祭酒让的嘛——哎哟!”戏志才也不敢走了,保持着一个别扭的欲走未走的姿势,被曹操踹了一脚。“主公手下留情啊……”
郭嘉乐得看笑话。
“既然是奉孝让志才做的,那么,罚抄大魏律法五十遍,如何?”
“那主公我先走了……”戏志才连忙逃出漩涡中心。郭嘉兴味索然地直接跳将下来,曹操连忙伸手接住,满手软玉温香。
郭嘉笑着从他的怀抱里出来,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下曹操腰间的软肉,问道:“明公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江南风光独好。”看惯了许都,吴地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曹操发现,奉孝越来越开朗了。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像他们初见时一般。
真好呢。
郭嘉意味深长地点头,继而顺从地将头靠向后面,玩着对方垂下来的发丝,一圈圈地缠绕着。“明公。匈奴又不安分了?”
“嗯。”说到这里曹操亦是心塞得很,生前觊觎大汉不说,死后还想享受富贵荣华。“可笑的是,他们还想着和亲。”
“需要送一个女子换取这种和平?”郭嘉歪着头似笑非笑地下意识想敲点什么,发现这里满是芳草,别扭地收回了手指,改为整理了下腰带,“昭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曹操摇头,“孤担心……”指了指天空。
郭嘉闻弦歌而知雅意,听罢也不太追究,只是说:“如此,大汉危矣,魏国危矣。”
说实在的,如今的皇帝陛下不知是不是惧怕曹操功高盖主,一道圣旨就将他派往与匈奴相接壤的土地。曹操呼曰魏城。
“无妨。冠军侯也不是好相与的。”
大汉勇夺三军的霍去病,不是这些胡人能够料理得了的。何况,“冠军侯的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贪得无厌的匈奴,得寸进尺,无怪武帝一改先辈的和亲政策,雷厉风行地扫除这颗毒瘤。”郭嘉罕见地有些不悦起来。
曹操赞许地点头,现在到有了些秉烛夜谈的味道,只是有些可惜。“孤政事繁忙,恐怕不能陪奉孝了。”
“嘉没那么娇弱。”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霍将军当初说这句话大义凛然,却是因为佳人已逝。真是……”
“若是嘉先行一步,永生不再相见,明公可会陪嘉?”郭嘉心知曹操不会无端地说这些话,立刻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不会。”曹操用力握紧了拳,有些不安,“因为那样,孤就不值得奉孝喜欢了。”
“不是喜欢……比喜欢要深一些。”郭嘉补充了一句,随即笑道:“实话真是伤人。”
“嗯。”
“之前皆是戏言,莫再当真。”郭嘉自然听出了不妥之处,站起来,眺望远方:“难道嘉会因为明公无暇顾及此处便闷闷不乐?——明公要记住,吾为颍川郭嘉。”
曹操并没有因为郭嘉这有些忤逆地话而恼怒,只是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滑,权当替他顺毛:“诺。”
且不说郭嘉这边如何如何,先说荀彧这边儿的吧。
荀彧有些别扭地坐在喜床上,不适地摸了下衣袖。这做衣服的绸缎据说是从秦国来的,上好的料子,金银勾边使它有些坠坠地质感,荀彧拉了拉领口,只觉得呼吸困难。
唉……
桌上龙凤喜烛静静地流泪,点心都是一等一的好,甚至还有一碗暖融融的红枣羹。谁送来的,细想便知。
只是这思绪吧,不是你去控制便能控制得的。如今想想,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吧。否则这婚礼,虽说这地府中并无路程遥远之虞,只是,这种规模,并不是三两日便能搞定的。
嗯,果然是早有预谋。
对他来说,举不举行婚礼,并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门外的帘子被掀开,荀攸走了进来。
暖色调的烛光将他的脸庞映得有些朦胧,荀攸慢慢地走进去,却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在人的心上。
荀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公达……”
“文若。”荀攸浅浅笑着,看到荀彧现在的样子,也不紧吸了一口气。
荀彧很少穿深颜色的料子,如今大婚,才换上了大红色。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下摆随意地松散开来,连发冠都令人不敢直视。荀攸脱去了一件外袍,将腰上挂着的玉石放到桌上,温柔地开口:“可要吃些什么?”
“嗯。”荀彧为了赶上吉时,清晨便匆匆装扮好。不说还好,现在一说,还真是有些饿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拈起一块桃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
待荀彧吃完,荀攸轻柔地摘去他的发簪,长发垂了下来。手又顺着头发滑下来,在荀彧的蝴蝶骨上画了个圈。声音无端地变得低哑起来:“文若……”
荀彧有些痒,缩脖子,眼中快要笑出泪花:“哎哟,痒。”
“嗯?”
“对了那群要闹洞房的呢?”荀彧顾左右而言他,“别人且不说,奉孝是定要来的。”
荀攸只管把手顺着脊背摸下去,双手一伸抱起他放于自己腿上,不满地说:“怎么没多少肉呢。”
“……汝听闻彧言语否?”荀彧不太习惯与人靠的太近,平日里的温润,不过疏离罢了。只是想想背上靠着人为谁,便不再做声。
多年相处,都已习惯。之前是没想到这方面,现在……呵,倒让他不知该如何说为好。
“文若可知现在是何时辰了?”荀攸将头虚靠在面前人肩上,慢悠悠地吹了口气:“该就寝了。”
“就寝……”荀彧揉揉眼睛,“那好。”他直接够到自己枕头上,软乎乎地甚是舒服。“晚安。”
“……晚安。”
郭嘉尚无睡意。
他只是觉得有些……惋惜吧。文若那么好的人儿,怎么就配了这样一个闷罐子呢。
曹操闻言倒是笑了,“奉孝这样说,孤会以为汝在吃醋的。”
郭嘉撇撇嘴,好吧,他就知道明公会这么说。不是还有三日回门嘛,等会……回门?!
“奉孝莫不是困了?”曹操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只觉好笑,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儿的奉孝了。之前意气风发的人,已经不知掉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郭嘉瞪过去,“嘉哪里困了……”
“可是孤困了,不如睡一起好了。”
“那明公先睡,嘉再看两卷书简。”郭嘉佯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拉出一卷……嗯,《道德经》。
曹操自然也瞅见了内容,读了出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都什么跟什么,奉孝欲要求仙问道乎?”
“嘉现在不就正长生不老着吗,求那劳什子作甚么。”郭嘉再次无语,“而且明公,道家信奉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好吗!——所谓长生不老,不过后人勉强牵强附会罢了。”
“再说,嘉可不愿辛辛苦苦学了,去做小仙侍奉他人。”
“嗯,奉孝果然学识渊博……呃,还是早些休息吧。”曹操自知失言,别扭地换了话题。郭嘉只勉强拉扯了一下嘴角。
学识渊博,好一个学识渊博!
汝可知这是以什么换来的,是十三年的幽寂无边换来的。
“如此,嘉……可真是幸运。”并无讽刺,也无激烈的语气。只是这样的郭嘉,让人更感心疼。曹操上前抱住了他。
那段日子,是曹操无法陪他经历的。“是孤不好,惹奉孝伤心了。睡吧。”
曹操也很少对人这么温柔,郭嘉是唯一一个。他安抚地拍着郭嘉的脊背,竟然唱起了自己所做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当日激昂澎湃的诗,放到如今,有些不伦不类。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郭嘉淡淡地说,“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