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真理子(1 / 1)
平松夫人家是传统的日式庭院。
院中细石铺路,遍植花树。刚过了樱花飘飞的时节,紫藤花架已是花开如瀑。院子一角有一方小小池塘,荷叶亭亭,青苔茸茸。
门廊一尘不染,檐下风铃轻响。
平松夫人端出茶水,与绿川相对而坐。
“这些花草,都是夫人在打理吗?”绿川第一次置身和风庭院,觉得禅意悠然,心旷神怡。
“我可不懂这些,全是我家那个混小子一手在打理。当初这间屋子的翻修草图,他也有参与设计。”一个母亲的自豪语气。
“夫人的儿子是一位建筑师?”
“那家伙还在念高中呢,从他父亲那里遗传了些许建筑天分罢了,可惜不爱弹琴,功课也糟糕。”平松夫人叹口气。
绿川微笑,“可是有夫人这样的母亲,他一定很幸福。”
“我吗?”平松夫人为绿川续上茶水,“我并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啊……”
平松真理子,年少成名的天才钢琴少女,除了发展她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目标。再年长一些的时候,开始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鲜花和巧克力,因为被爱得太理所当然,所以没来得及学习如何去爱,只是在似乎该结婚了的年纪,从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那个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从机场或火车站的花店挑一束鲜花亲自送到她家门口的年轻建筑师。
他从不送玫瑰花,他只送风铃草。
“夫人选择他,只是因为花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最英俊嘛。”平松夫人抿嘴轻笑, “对着那样英俊的脸,连吵架都没办法提高声调呢。”
绿川眼前莫名闪现出一张脸。她在欧洲长大,见惯高鼻深目的白种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眉眼深邃,鼻梁峻峭,身形面容都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味道,呈现青年男子的英挺轮廓,却还未来得及沾染成人世界的烟火风尘……那是……三井学长的脸?!
绿川受到惊吓,一口气喝干杯中茶水,不幸呛到气管,咳得面红耳赤。
“这孩子,是被我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吓着了吗?”平松夫人拍着绿川的背,帮她止咳。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咳咳,这样的夫人,咳咳,不像海报上严肃的钢琴家,而像……”
“像隔壁邻居家大婶?”平松夫人佯怒。
“不是不是!”绿川连连摆手,在平松夫人面前,她终于可以卸下伪装防备,轻松做回笨拙的小姑娘。
“我啊,我其实是个不懂得珍惜的自私的人呢……”平松夫人的目光投向那串风铃。
婚后不从夫姓,我行我素,依然把全部时间用于练习和巡演,即使成为母亲,也不愿妥协退让。
直到丈夫提出离婚,才惊觉十五年光阴倏忽而逝,而自己,错过了太多不该错过的美好。
他们的婚姻,开始时没有金钱的困扰,没有日常的琐碎,结束时没有争吵,没有第三者。
就这样平静瓦解,坍塌湮灭。
签署离婚协议那天,平松看着她的丈夫,那个英俊的年轻建筑师,鬓角已有斑斑白发,这场婚姻似乎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终于身心俱疲,黯然离场。
再没有人数十年如一日地,从机场或火车站的花店,亲手为她带一束洁白香花。
而她是在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人生,除了钢琴,一无所有。
才懂得,真正能决定人生幸福与否的,不仅仅是钢琴,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爱与被爱,付出与接受,守护与珍惜。
所以竭尽全力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即使母子间的关系,始终冷淡疏离。
她选择隐退,笨拙地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却发现儿子拒绝她的靠近。在孤独成长的路上,他找到了自己的热爱,自己的队友,自己精神上的父亲。
即使跌倒,即使一度交了不好的朋友,过着颓废的日子,也不会向她倾诉内心的困惑与苦恼。
“算起来,那天在秋叶台,竟然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那混小子比赛。”平松夫人苦笑,“有我这样的母亲,他真的幸福吗?”
“夫人……”
“不说这些了。来,小萤,来看看我们的琴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近距离看到一架真正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时,绿川的心仍旧无法自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开始练习之前,我们先看一下小萤去年比赛时的录影。我要小萤站在听众的角度,找一找自己的问题……”
父亲,我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她说,我可以重新开始弹琴。
天上的你,还在注视着我吗?
注视着我的你,是微笑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