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五)
张莞尔十分尴尬,十二分疑惑。王睿安骨子里保守,向来不喜在公共场合示爱,今天是何其反常?但她再尴尬,也不敢对他违抗。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不与旁人形成任何视线交流,慢慢地挨。
王睿安搂紧了张莞尔,喊道:“Action”
“金刚”扑向女主角,女主角向左一闪,避过了;金刚爬起来又去扑,女主角蹲下,金刚扑到了女主角身后的楼梯上,滚了两滚,摔了下去。
“Cut!”王睿安喊,沉吟了一会儿,说:“再来一遍,‘金刚’滚向楼梯时,要在扶手上撞一下,增加画面的冲突感。”
演员就位,按王睿安的要求来了一遍。
“Cut!”王睿安说:“‘金刚’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到地面的动作,要仰面朝天,比较好看。”
“Cut!”王睿安说:“不错,不错,但在‘金刚’摔完时,四号机推进,补一个‘金刚’正面的特写。再来一遍。”
如是反复了五六回,王睿安甚至连“‘金刚’的演员表情不行,没有立体感”这样的理由也搬出来了。
试问,扮演“金刚”的演员,因为特型妆,整个头部都罩在乳胶头套内,有什么表情可言?
是个人都看出来,王导今天是存心和金刚的饰演者过不去了。
张莞尔正寻思这倒霉孩子是谁,只听王睿安笑着说:“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半小时后再来。”
“金刚”在两个场记的搀扶下站起来。
电影拍摄的场景虽是做过特殊处理,参演的演员也一般被培训过保障安全的动作要领。但人毕竟是肉做的,哪经得起这么摔打?
张莞尔远远瞧着,都觉得痛。
两个场记将“金刚”搀扶到场外坐下,“金刚”动作略迟缓地摘下头套,向张莞尔的方向没有表情地望过来。仅这一望,张莞尔的心就抽紧。
那竟是杨晓童。
王睿安对张莞尔说:“前段日子岳导来找我,要给晓童一个角色。其实他不说,我也要想法子帮忙的,毕竟多年相识 。只是公司有过审的压力,晓童有案底,五年内不能正面出镜。我思前想后,‘金刚’的角色最合适,戏份上也算男二号了。”
张莞尔盯牢王睿安,他今日带她来片场,自然是存了心的。是要邀功,表现对杨晓童的大方相助?是宣告对她的所有权,向前任示威?抑或教她看看杨晓童如今多么落魄,折辱于他?
张莞尔忽然觉得对于这个已逾十年的枕边人,一点也不了解。
王睿安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乐于归还岳仰止导演的工作。收工后,又大方地请全体剧组人员到著名的五星级酒店聚餐。好老板的气度尽显。
张莞尔没想到,杨晓童竟也去了。
酒过三巡,王睿安已身形打晃,还言笑晏晏,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他喜欢被众人簇拥的感觉。
张莞尔见他注意不在自己身上。乐得借口去卫生间,躲了出去。
张莞尔甫出门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紫藤架子下的杨晓童,他手指间夹着棵烟,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缓缓升起,又不见他吸,看起来寂寞极了。
杨晓童仍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没有同她打招呼的意思。
张莞尔硬着头皮朝他走去,问:“还痛么?”
杨晓童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她是问拍戏时的伤。他冷冷地笑了,又是那种唇角略歪、坏坏的笑,他说:“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会在意吗?”
张莞尔条件反射地说:“我当然在意。”话音落了才想起,似乎自己没有立场在意了,困窘地低下头。
杨晓童这时说:“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弱。”
张莞尔懂得,杨晓童是出于积习,对她心软了,但这句话又明显在嘴硬。于是恶劣地去碰他的肩膀。杨晓童果然条件反射地向回躲。
恶作剧应验了,张莞尔却笑不出,哀哀地叹口气,说:“你何苦委屈自己,在王大哥手下做事呢?”
杨晓童道:“我三十七岁了,又有杀人前科,王导肯赏口饭吃,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里会委屈?”
张莞尔大吃一惊。
杨晓童笑:“那天我去找你,你不是想这样劝我吗?如今,你满意了吗?”
张莞尔说:“我错了。天大地大,小童,你听我一句,去国外找个城市,重新开始吧。我自己有些积蓄,你可寻门买卖。”
“我不要你的钱!要我走?你死了这条心吧。”杨晓童掐灭了手中的烟,丢在地上。忽然凑近了张莞尔,挑起她的下巴,附到她耳边,用与略狰狞的表情极不相符的温柔声音说:“王夫人,我要你亲眼看着,我过得多么不好;我要你忘不掉,我这么倒霉,都是因为谁;我要你时刻记着,你欠我的。”
张莞尔瞪大了眼睛:“为了教我难过,为难自己,值得吗?”
“值得!”
张莞尔苦笑:“你也有岳青了,开始新生活吧。人不该总往后看。”
杨晓童愣了一愣,转而冷下声音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记着,你欠我的。”
“好”,张莞尔逆来顺受地说,“那么你给我机会,让我还吧。”
“你想怎么还?”杨晓童眯起眼睛,看着张莞尔,“你还不起,我也不要你还。我要你永远欠我的。”
时值仲秋,夜又深了,这一瞬,张莞尔竟觉得风十分凛冽。不由得挣脱杨晓童的禁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住单薄的肩膀。
杨晓童条件反射地脱下外套,披在张莞尔肩头。
张莞尔看向身侧,是件米色的风衣。不再是皮衣了。果然,女主人换了呢。
“这次别给扔了,我总共也没几件衣服,哪里经得住你扔。”
张莞尔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以王导的脾气,我那件皮衣,不被你偷偷扔了,也逃不过他的魔掌。断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张莞尔苦笑:“倒被你猜得准。”
杨晓童冷哼一声:“我是太了解你了,王夫人。你不想要了,就弃若敝屣,何曾想过别人?”
张莞尔被激怒了:“杨晓童,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说我欠你的,可以。但你有什么权利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我?你是为了救我,坐了十年牢。但你救我,并不是我逼你的。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我答应过等你。是的,我失约了。但你知道,十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吗?我也不外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良久,杨晓童面无表情地说:“张莞尔,你的良心,也丢了吗?”
风怒号着刮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说时迟,那时快,竟也刮倒了紫藤架子。张莞尔只听着杨晓童的声音失了真地喊“小心”,她被谁抱在怀中。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