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墓前祭酒，痴儿不痴（1 / 1）
司靥只觉得全身湮没在虚无的黑暗之中，四肢都被不知从哪而来的怪力朝不同方向撕扯着，几乎要将她撕碎。
蓦地，头上一阵锥心刺骨的冰冷之感，惊的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俊美脸孔，因着肌肤格外白皙细腻，所以衬的眉目俊逸深秀的如同墨笔勾勒一般，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疏离淡漠中带着怜悯。
他不是被自己支去戍守边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皇叔，别拿这种怜悯的目光看本宫。”
司研华的父亲荆王爷是太上皇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为大凉立下汗血功劳，被赐予皇姓，按照辈分，司靥还得喊他一声皇叔。可惜荆王爷英年早逝，只留下荆王妃和她腹中的遗子。荆王妃思念亡夫伤了身心，生下司研华后就病逝了。
因悼念亡夫而病逝，不过是糊弄世人的美谈而已，揭开深情的假象，背后隐藏的丑陋真相，司靥知道，司研华也知道。
所以，别拿这种怜悯的眼光看我！你和我还不是一样，风光背后都是见不得光的丑陋！看着他依然不为所动的神情，司靥心中更恼，挥手就要推开他。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吓得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的手，迅速却又虚无地穿过他挺拔的身躯，甚至穿透过了他手上拿着的酒盏……
她这才开始打量四周，漆黑的天空，洁白华丽的汉白玉石陵墓，以及那墓碑上刻着的遒劲有力的——“永乐长公主之墓”。
不可置信地抬头，仰视着完美如神袛的司研华，他手中酒杯一倾，冰冷的酒水穿过她的身体，洒在地上。
“下一世，若为女子，不要再投身帝王家。”
司靥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凄凉无比，怪不得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原来我……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旁充斥着吵闹争议的声音，缓过神来，司靥发觉自己处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之中。拥挤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圈，都在对坐在地上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指指点点。
那女子的身量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她坐在地上，边上还有一袋散落的栗子，她就坐在那儿捡栗子，捡到了就直接往嘴里塞，一直咯咯的傻笑着。而她的身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被堵住了道路，赶车的马夫一边勒紧马绳，一边喊道：“谁家的姑娘，怎坐在路中间挡道？我家主子急着回府，还请你让让！”
那马夫司靥认得，是司研华最得力的一个下属，功夫了得，人也机灵。
人群中有人答话，“还能有谁，卿家的傻女儿卿千玑呗！小兄弟，你不用跟她讲道理，她听不懂人话的！”
话音一落，四周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傻女听不懂旁人的嘲弄，依旧笑嘻嘻地吃着栗子。
司靥利用作为鬼魂的长处，穿透了人群，在这个女子的面前蹲下。看着她脏兮兮的一张笑脸，只道世事无常。
卿千玑她不认识，但她的母亲白吟，司靥确实听不少后妃伤叹惋惜过。
白吟，白家最出色最优秀的小姐，无论什么宴会，她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无数尊贵官妇费尽了心思想请她赴宴，一时京城梨纸贵，因为人们知道白吟小姐喜爱用金贵的梨纸作画。
一次番邦朝贺的盛宴，白吟也在席，应先帝之命跳了飞仙舞，一舞倾倒了番邦王子。那王子请求先帝赐婚，先帝欣然同意，封了白吟为流光郡主，就要远嫁番邦。白家虽觉得可惜，但圣意难违。
谁知白吟也是个烈女子，不愿委身于异族蛮人，竟然与当年的新科状元卿亦舒私定终身，珠胎暗结。番邦王子大怒离去，圣上龙颜大怒贬了卿亦舒的官职，白家也将白吟逐出家门。
两人不畏世人冷眼结为夫妻，卿亦舒在朝堂屡遭排挤，被贬成了一个管辖长街一百户人家的从九品下的邻长。白吟生下一个痴儿，伤心欲绝，又过不惯清苦日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司靥这厢还在感慨，众人却突然纷纷惊呼退散，驾车的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扬了蹄子就向司靥和卿千玑奔来！
“快让开——”
马夫一声惊呼，可那痴儿浑然不觉危险，司靥想推开她却触碰不到她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包着铁皮的马蹄狠狠地蹬了卿千玑的心口一脚。
冷冽的白影掠过，带来一阵疾风，天旋地转，司靥只觉得落入一个泛着凉意的怀抱，心头莫名一安。
定了定神，舒了口气，一抬头对上一双淡漠的凤眸。
司靥晃了晃脑袋，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再睁眼，还是那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她偏头瞧了瞧扶着自己腰的手，迟疑地伸出手——用力地捏了一把司研华的俊脸。
司研华猛地抽身离开，凤眸危险地眯起，白瓷般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黑印。
阿成驯服了疯马过来，恰巧看见这一幕，立刻冷了脸，厉声道：“放肆！你这刁女，王爷的脸也是你能碰的！”
王爷？哪来这般玉人儿似的王爷？难不成——
“是摄政王！是收复了北疆，开拓了南境的摄政王！”
“摄政王回京了！摄政王回京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司研华身上，没人注意到卿家傻女捂着心口吐了一口鲜血后，自顾自原地转了一圈后，绽放出一个比灯火还要耀眼的笑容。
一个小丫环费力地挤进人群，挽了那痴儿的手就往外钻。“小姐，你怎么又自己出门了呢？老爷都担心坏了！大叔大婶，劳烦让让——”
卿千玑，天生的痴儿？好，当真是好！耳畔回响起他在墓前说的那句话。
回望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深笑。司研华，我便是不投身帝王家，也定让你心悦臣服！既然上天又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次，我非拆了你的王府，折了你的兵马，让翊儿高枕无忧！
人群中央，司研华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薄唇抿了抿。她那是什么表情？一种野兽遇见猎物时，不由自主露出的自信又兴奋的冷笑。
这样的笑容，他只在一个女子脸上见过，可是她已经……不在这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