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回 天下第一人(1 / 1)
可怜秋凤越一脸茫然和无辜,在梅疏影凌厉的刀子一般的视线下慢慢松开了卡剑的手,接住夏景鸢下坠的身子,说:“杀了他,他老子连窝端了有匪岛,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吟:“……”
胡三适时插嘴:“有匪岛已经沉了”。
秋凤越被噎了一口,继续义正言辞:“绑着当人质也行啊,好歹也是个皇子,杀了多浪费啧!”
孤雪骤降,寒光凛冽,秋凤越话音刚落,孤雪剑嗖嗖地砍过来,削下几缕发丝悠悠荡荡,当即浑身一个激灵:开玩笑,命可不是这么玩儿的!粗枝大叶的秋大当家终于发现自家兄弟的心情不太好,果断闭嘴,识时务者为俊杰,海盗亦然。
胡三掩唇低笑,虽然疑惑秋凤越的状况,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思考片刻,却是看向倒在地上的夏景桐,说:“杀了他们确实是挺可惜,物尽其用,不如想想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苏吟在旁叹息,“……虽然秋老大时常很不靠谱,但是我信得过他。他是有匪岛之首,关键时刻理应由他做出决断”。
梅疏影收了孤雪剑,冷冷看着秋凤越,秋凤越不由摸了摸脖子,生怕剑客下一刻突然一剑封喉,他这有匪岛之首就可以去极乐净土了。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啊,有匪岛几百余条人命背负在自个儿身上,秋凤越突然觉得肩膀有点儿沉,作出一个思索的模样,终于慢吞吞地开口:“杀了他们,龙颜大怒,咱们都死无全尸;放了他们,等同于放虎归山。倒不如把他们扔在这儿,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是福是祸,日后自见分晓”。
苏吟摇头不语,隐约有不赞同的意味,思索良久,终是被那句“日后自见分晓”打动了,叹道:
“秋老大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没有异议”,说罢偷瞄冷若冰霜的梅疏影,转头又见秋凤越朝自己挤眉弄眼,一副求救的姿态,果断扭头,视而不见。
梅疏影看似很狰狞,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许久,他绷紧的牙关咬出两个字:“为何?”
秋凤越嬉笑的面具也不见了,貌似漫不经心又似刻意为之,挑高了眉梢问:“你在质疑我的决断吗?”
孤雪突然出鞘,抵上他的脖子,一缕血丝蜿蜒流下,秋凤越感觉到冰凉的痛楚。
苏吟惊呼:“住手――梅疏影你疯了吗?你要杀了秋老大吗?”眼看着扑过去,半路被胡三拦下,胡三一脸无辜,仿佛出手阻拦他的是旁人一般。
秋凤越搂着怀里的夏景鸢,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看向孤雪剑时他濯亮的眸子恍惚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只可惜那光芒一闪而逝,然后秋凤越抬起头,一本正经问:
“你要用这把白观用来保护萧雪歌的剑来杀了我吗?”
梅疏影听罢,怒目布满猩红血丝,像被逼到尽头走投无路的野兽,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犹如青色蚯蚓,昭示着主人愤怒至扭曲的内心。
秋凤越其实是有点惧怕梅疏影的,一个眼神一个毫无意义的冷哼都能让他乖乖夹着尾巴做人。说实话,这毛病挺愁人的,秋凤越想违逆他一次都提不起胆子,好在之前两人只是小打小闹没起什么大的分歧,可是这次不一样,秋凤越明显可以感觉到剑客愈渐浓烈的怒火……还有他手里的孤雪铮铮的喧嚣。他是真的想杀了夏景鸢,秋凤越忍不住想,这次是玩真的,梅疏影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事实上梅疏影只是平静地收回孤雪,转身走入了水晶宫无边无际的黑暗。
秋凤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宫殿的黑暗之中,侧腰早已痊愈的伤口突然疼痛起来,来得如此汹涌,疼得他咬紧牙关仍是发出了痛苦的闷哼,眼看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去,幸得苏吟扶了他一把,紧张而关切问:
“你的脸色很差,哪里受伤了?”
“没事儿,我这人皮糙肉厚命够硬还死不了,倒是你文文弱弱的没受什么伤吧?”
苏吟摇头,这一路虽然凶险,可是有梅疏影在,他倒安然无恙。
“没受伤就好”,至于胡三那只老狐狸,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秋凤越艰难地扔下夏景鸢,跑去背起无忧来,可怜的小无忧进来的时候脑袋刚好磕在一块儿玉石的边角上当场昏死过去。
无忧软趴趴地趴在秋凤越背上,睡梦中咂吧了几下嘴巴,口水流湿了秋凤越的肩膀,显然好梦正酣。秋凤越强忍住一把掐死这小混蛋的冲动,问苏吟:
“宝藏怎么运出去?”
“雷爷应该在海上接应我们,可是……”,苏吟担忧地看了墓道一眼,“出路被堵死了,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口”。
秋凤越道:“回龙舟上,龙舟会带我们出去”,说罢埋头就走。
苏吟刚想提醒梅疏影还在里面,可是细想之下,还是作罢,秋老大应该自有他的打算。何况他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恩怨纠缠实属私事,旁人倒不好插手了,尤其是两边儿都是兄弟,无论劝慰哪个都不讨好,最后反倒落得个两边儿不是人,太冤枉了。
胡三可是精明得很,看出了猫腻,却又不动声色佯装无知,突然口头说:“梅疏影还在里面,你是要丢下他了吗?”
秋凤越也毫不含糊:“稍后我会打通白观的墓道,他爱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是么,看来你是要“丢下”梅疏影了……”,“丢下”二字说得是意味深长,惋惜之余又有无穷的幽怨意味,为秋凤越的狠心、梅疏影的隐忍,有对秋凤越喜新厌旧的反感、为梅疏影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守护大感不值得。
秋凤越怒了,回头说:“他以为我必须忍受着他的一切,对过去心怀愧疚,一辈子都背负着他梅家几十条人命,――就因为我救了他没有救他的家人,他就可以对我随便苛责,我却对他多说一句就是我的过错,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从始至终从来都是他丢下我,我何曾丢下过他!”
“……”
“就因为他时刻保护我,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一旦违逆他,我就是不识好歹,就是忘恩负义之徒。他想抱着过去耿耿于怀是他的事,我不奉陪!”
秋凤越气红了眼,愤恨的模样让胡三当场呆住,虽然知道这是他一时冲动下的胡言乱语,可是未免过于决绝了些。
背上的无忧被惊醒,惺忪的睡眼看向秋凤越,秋凤越忙柔声安抚,把胡三彻底晾在了一边儿。
胡三上前几步,笑得单纯可欺,狐媚的碧瞳里荡漾水光说:“是我冒犯了,你和梅疏影之间的纠葛本就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也对”,秋凤越不轻不重回了一句,直击胡三的心窝子,“就你和夏景桐的那点儿破事儿,我是懒得管,反正我乐得看你笑话”。
胡三的笑脸僵住
等回到海上时,雷爷领着十几艘大船已经安排就绪,秋凤越咂舌,越加佩服书生神机妙算。苏吟上前去打个招呼,老远都能听见雷爷撞钟一般的笑声,秋凤越把无忧交给手下随后跟上,问:
“雷爷哪儿弄来这么多人?――不是说月亮湾的人死绝了吗?”
雷爷和苏吟同时黑了脸,愈加丰姿俊秀的萧慕白语带嘲讽,冷笑:“烂船还有三斤铁,秋大当家未免太看不起人了些。区区十几艘帆船,莫说月亮湾岛毁人亡,就是雷天霸还剩一口气都能给你寻了来”。话音刚落,雷爷就狼扑了过去,各种蹭摸抱亲,而萧慕白冷着个脸,一脚将其踹回去。
秋凤越无辜:“俺他娘的没看不起雷爷的意思,你又哪儿蹦出来的,不是应该躺床上各种伺候雷爷么,暖床的跑来跑去很碍眼的你不知道吗?还有旗子上大刺刺的‘萧氏漕运’当老子眼瞎看不见吗?其实这些船都是萧家的吧,这么明目张胆开出来是嫌朝廷的狗腿子发现不了吗?”
可惜萧慕白没闲心搭理他,雷爷愈发得了势,腻着自家媳妇儿恨不得当场叼回窝里,搞得萧慕白不胜其烦。
忽然间雷云翻滚遮天蔽日,风雨欲来,海浪滔天,秋凤越似有所感,回头就见一巨大长蛇般的虚影自海面冲天而起,玄鳞如墨矫健飞腾,恰如一幅笔墨浓重的丹青妙笔,然气势蒸腾,威迫铺天盖地,骨骼发出铮铮叫嚣,使万物蝼蚁臣服。突然那虚影俯视了一眼,秋凤越神色一紧,骤然有跪倒伏低的冲动,他居然有种那虚影实在看自己的荒唐错觉,连自个儿都感到好笑。
墨色虚影转瞬即逝,很快云开见日,风平浪静。众人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跪倒在地上,大呼:
“――龙神!!!龙神显灵了!”
正无所事事的胡三眯起眼睛,隐约辨认出黑色虚影的首部有一白点,只是那虚影消失得太快,胡三尚未辨识出所以然来它已经游弋到天空深处,消失不见。
饶是见多识广的萧慕白也不禁呆呆愣愣,难以想象这矫健的生物居然真的出现了,一闪而逝的“龙神”――大海之主。
唯有秋凤越嗤之以鼻,深邃的眸光闪了闪,鼓哝了一句:“不过一只精怪罢了,哪有什么龙神”。
宝藏交由雷爷和书生负责,秋凤越落得个清闲,自顾自得叼了只鸡腿蹲在船头上啃,见无忧醒了一脸迷惑的样子,赶忙招手像招呼一只小狗:
“小崽子,过来这边儿!”
无忧小跑过去,问:“越越,活着出来了对不对?”
“嗯嗯”,秋凤越边啃鸡腿,边说:“咱们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顿顿吃肉喝酒”,啃完了鸡腿,秋凤越又不知哪儿摸出小半壶酒,兜头猛灌,酒气冲天熏得无忧赶忙挪远点儿。
“来,你也尝尝,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没喝过酒像什么话!”,秋凤越打了个酒嗝,神色甚是惬意。
无忧小口抿了一口,嘴里火辣辣的感觉很不喜欢,没再喝,秋凤越一脸惋惜,接过酒壶继续灌,突然开口,一语惊人:
“你想当天下第一人吗?”
无忧似懂非懂:“像古兰王那样吗?古兰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都不敢欺负的天下第一人?”
秋凤越拿手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长度,说:“古兰王在夏帝面前充其量是个这个,还是被人欺负。”
无忧恍然大悟:“越越想让我当非常厉害的商人吗?就像萧雪歌一样,富可敌国,与朝廷分庭抗礼,让夏帝都忌惮,这样的话,就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了”。无忧信誓旦旦,想到不计其数的宝藏,不禁更加兴奋:“这倒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咱们成为天下首富,即便是寰朝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它来杀咱们,咱们就买通强国的王上,联合强国牵制它”。
“哈哈,你还真会想,可惜萧雪歌只有一个,你成不了第二个萧雪歌的!”
秋凤越回头招来一个小弟,要来几个串烤鱼几坛酒,递给无忧一串,觉得蹲着实在难受,干脆大刺刺坐在甲板上,迎着海风,烤鱼香味阵阵,再灌几口烈酒。无忧也席地而坐,小口咬了口烤鱼,觉得很可口。
啃完了烤鱼,秋凤越拿衣服擦擦手,拍开一坛酒,灌了几口,红晕的脸上似是有了醉意,忽然问:
“你想当皇帝吗?”
无忧大受惊吓,鱼刺一不小心卡在喉咙眼儿,眼都逼红了。
偏偏秋凤越语不惊人死不休:“天下第一人嘛,当然就是皇帝了。有了这么多宝藏,你完全可以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只要你保证有匪岛跟着你吃香喝辣,书生和剑客肯定帮你;萧慕白差不多和寰朝闹掰了,你就趁机说几句好话,萧慕白耳根子软,他跟你了,雷爷还能跑吗?”
无忧:“……”
你说得这么简单,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么。
小无忧也啃完了烤鱼,扯来秋凤越的衣摆擦了擦手,说:“我就当天下第一人好了,天下第一,就连越越也只能依靠着我生存”。
“嗯嗯”,秋凤越笑眯眯,“等你成了天下第一人,我抱你大腿还来不及呢,我会哭着求着打滚撒泼赖上你的,保管你甩不掉”。忍不住又伸手要揉揉无忧毛茸茸的脑袋,哪知无忧头一歪躲了过去,居然一脸不乐意地跑了。秋凤越的手摸了个空,孤零零甚是尴尬。
想当然尔,秋凤越横眉竖眼,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那小混蛋崽子。
远处雷爷正跟着弟兄们吭嗤吭哧搬运宝藏,萧慕白和苏吟偶尔出手帮下忙,实在闲得很。秋凤越看似无意扫了一眼,突然从甲板上一跃而起,朗声道:
“我这儿还有坛酒,要不醉不归吗?”
船舱里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随着靠近,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金发碧眸和善可欺,不是胡三又是谁?
胡三随手撩起耳边的小辫子,沉静如水的面容下是难以捉摸的精光,像极了一只舔爪子的狐狸,狡黠而精明。
胡三说:“我当真小看了你,秋凤越,你真是个……疯子!”
秋凤越拿着酒坛攀上船沿,双腿悠然交叠,自是一股风流不羁。
“你是想说――当今寰朝威慑四方,诸国臣服,夏帝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如今我要辅佐无忧成为天下第一人,无异于与整个天下为敌,不知死活吗?”
“所以我说你是个疯子,从你一意孤行挑衅寰朝开始,已经疯了!”胡三疲惫地揉揉泛疼的眉角,语带无奈,“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疯子,上了你这条贼船?这下好了,没有退路了。”
秋凤越不以为然:“正好帮你摆脱了夏景桐的纠缠,你该谢我才对吧!”
“那也要你真的改朝换代才行”,胡三一把檀香扇,敲了敲掌心,异域的瑰丽面容愈发神秘莫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我大费周折,连累月亮湾和有匪岛死伤无数,甚至与整个寰朝为敌,若只是为了一个萧雪歌的宝藏也未免太目光短浅了些”,秋凤越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空了,便抛之大海,又拍开了一坛,灌一口,继续:“本来打宝藏的主意就是虎口夺食,胡三,你是个聪明人,莫不成你真以为从寰朝手里抢了宝藏还能全身而退?――根本痴人说梦!!”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胡三蓦然一震,想到之前与夏景桐的对峙,一股寒意直逼上了脊梁。
秋凤越继续摇晃着酒坛,翘着二郎腿,又道:“无忧本是古兰国小王子柴龙锦,我扶他成王,这是天经地义;古兰与寰朝隔海相望,即便夏帝要灭古兰,也不可能大军压境;萧慕白心思缜密,苏吟足智多谋,雷爷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上场杀敌最适合不过了,有他三人辅佐柴龙锦,大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又有了宝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何愁不能成事!”
胡三不禁走上前,发凉的指尖拂上秋凤越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猎艳珠花开的额头,精明的狐狸脸上已经有松动的痕迹。他眯眼笑道:
“秋凤越,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秋凤越只是嘿嘿地笑,并不回答。这无异于默认。
胡三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看向秋凤越的目光越加不同,半晌,才颤声道:“你太小看夏帝了!”
秋凤越慢吞吞说:“没有小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夏帝,夏帝高瞻远瞩,仅他历练夏景鸢为帝一事就让我惶恐不安。如今天下以寰朝为尊,小国纷争不断,夏帝做足了面子庇护小国,为的就是留下“仁德”的好名声,给接下来的统一大业铺路垫脚,可太子夏华靖是仁君,做不来征战讨伐的大业,九皇子夏景鸢就不一样了。夏景鸢心够狠够硬,擅权术、识人心,一旦称帝,离寰朝统一天下不远矣!所以我说夏帝高瞻远瞩,我才不敢小看夏帝呢!”
胡三提醒:“你放了夏景鸢,正好放虎归山”。
哪知秋凤越不以为然,鼓哝了一句:“夏景鸢无心帝位,就算有也是以前了。帝位太小,困不住他”。
胡三突然低低笑了,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瞧着……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秋凤越仍是笑嘻嘻:“老子不做天下第一人很多年了”。
“那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你死了,我可就亏大了”,胡三示意他额头上的猎艳珠。
秋凤越立即拉长了脸,说:“你还真是不做亏本的生意!放心,要做天下第一人的不是我,是我家的无忧。所以我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个回答阁下满意吗?”
胡三拿檀香扇敲了敲下巴,终于认了栽,摇摇头,说:
“胡三拭目以待”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不免索然无味,找个乐子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