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回 各路相会(1 / 1)
凤越城
这是继帝都金阙之后最为繁华的城镇。因为凤越城所处之地四通八达又是临海,不仅是整个皇朝的贸易中心,更是许多对外交易的必经之地。民间流传――“控制了凤越便掌控了半个寰皇朝”虽然一定程度上有夸大其词的嫌疑,然而其地位也可见一斑。富甲一方的萧家本家便在凤越的繁华之地――孤月山庄,传言称:孤月山庄原先不叫“孤月山庄”,且十分破落,大概几十年前,有萧家后人来此竭力修缮,务求保留原貌,又崛起新的漕运大业,而当时的萧家家主萧善月认为自己功及后代,便为山庄赐名――“孤月山庄”。
如今孤月山庄虽然保持了原先格局,却也在修缮中变得不伦不类。几十年来,孤月山庄一直是萧家家族的枢纽,每代萧家当家的都会在此坐镇。
夏景鸢轻车简行,身边只跟了贴身宫人绿盈。
踏进凤越城,川流不息的商队轻车熟路地奔向自家雇主、商号或买家。夏景鸢悠闲得坐在马车里,透着帘子看外面人来人往,摊贩吆喝此起彼伏甚是热闹。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停下了,绿盈掀开帘子道:
“主子,前面人太多,不好走”
“也好,我正想下去走走”
夏景鸢挥开绿盈搀扶的手,自己下了马车,集市的嗡嗡嘈杂立即蜂拥而来。夏景鸢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浅淡的笑意使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有了丝生气。
绿盈看出主子心情不错,趁机买了好几样小玩意儿。
“主子,这糖葫芦真不错,您也尝尝!”
夏景鸢摇头,多年处于皇宫,皇家教养让他对这些市井小吃自是不敢兴趣。
突然,绿盈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又兴奋了,嚷嚷:“主子那儿好多人,咱们去看看!!”说着就去凑热闹。
凭借娇小的身段,绿盈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很快凑到了前面,呵!一口气没转换过来差点噎死自己:
“好……好大的鲨鱼!!”
一条鲨鱼,蒸炸煎炒当宠物都随便,一口价五十两银子。旁边的大木盆已空了,就剩这条鲨鱼,人看着挺多,就是没人上前买。
夏景鸢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台子边儿上,没看向鲨鱼,倒是一直盯着卖鱼的白衣书生,书生似有所察,扭头朝夏景鸢笑了笑,继续耐心等买主。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夏景鸢心里有了评价。
走了许久,两人才到了孤月山庄,孤月山庄地处繁华之地,今日门前却异常空旷,夏景鸢略加思索,便命绿盈叫门。
山庄大门就在此时大敞,两排五大三粗的护院迎出来,最后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拱手欠身道:
“九皇子微服出巡,萧家未能远迎,还请皇子见谅。”
夏景鸢扫了眼孔武有力的护院,一抹极轻极浅的笑意荡漾在唇角,清冷的嗓音笑道:“萧家消息果然灵通,只是皇家踪迹,贩夫走卒居敢妄加揣测”,甩开手中折扇半掩脸面,夏景鸢继续道,“莫忘记这天下终究是夏家的。”
半掩的面容下,吊高的凤眸似笑非笑,濯亮的黑眸却闪烁着剑锋般冰冷摄人的银色光芒。萧管家顿时如坠冰窟,周身一股透入骨髓的刺寒。
――“萧伯退下,这里交给我”
又一位年轻的公子出现在山庄大门口,一身锦衣华服自有一番高贵尊崇,长发束冠,五官俊秀甚至有些许秀丽,瞧他的模样,不像是商贾,倒像是一掷千金的名门少爷。
“萧家当家萧慕白,家奴管教不严,还请公子海涵”,萧慕白不卑不亢,隐有傲骨,同时也暗自打量面前这位九皇子,见他收了折扇放在手中把玩,清丽的面容难掩病态的苍白,低垂的脸则露有温和的微笑。如此这般,萧慕白却无法生有亲近之意。
夏景鸢面无不快,笑道:“可否进去再说?”
“好的,请”
“打扰了!”
夏景鸢顺着他“请”的手势,第一次踏进了孤月山庄。
此次来凤越本就是秘密,先不说萧家是从何得知朝廷派九皇子出海的,单看他们刚才要给下马威的架势就像是早有预料。看来江湖市井之流也是不可小觑,这次交易也要费一番心思了。
夏景鸢开门见山,问:
“萧庄主是否已知晓本皇子此行的目的?”
果见萧慕白点头,神情坦然自若,江湖自有一套情报网,虽不至于无所不知洞悉天下,但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和江湖联系密切的萧家还是能有所察觉的。
“皇子且说这次出海,我萧家有多大好处?”
“庄主是聪明人,本皇子很乐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夏景鸢低笑,摸出怀中的血玉置于茶几,“掘地三尺,尽可能的查线索;庄主随我出海,无论找到什么,我七你三,即便最后一无所获,朝廷也将许萧家一席之地。”
萧慕白冷笑,“皇子好打算,只是我若拒绝合作,另找盟友呢?”
“我能给你血玉”
萧慕白瞳孔一紧,那置于茶几上的血玉看似普通,上面却有萧家已绝迹的沧浪波纹,四细五粗象征四水五海……突然咬破手指,一滴血滴到玉上。夏景鸢坐在一旁,玉扇轻摇,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似游移事外。
扇形的血玉沾了血,边角儿一片若隐若现的花瓣逐渐清晰,仔细辨认,五瓣……虽五瓣的花众多,但它给萧慕白的感觉就是桃花,灼灼桃花。
萧慕白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冷冽的声音道:“我朝廷的诚意已经传达,不知道萧庄主意下如何?”
抉择只在一念之间,萧慕白很快平复下来,尴尬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竟然对这景象惊讶到如此失态的地步,真让皇子见笑了!”说着拱手就要赔礼。
夏景鸢一笑置之,“出海一事已经泄露,还望庄主尽早决定,三日后本皇子再来拜访。凤越城繁华无比,本皇子还要随处走一走,告辞!”
萧慕白赶忙起身,挽留道:“怎如此匆忙?我还斗胆要请皇子到山庄游览一番呢?”
“山庄景色虽好,却不如外面热闹,本皇子在宫里待久了,对集市夜市倒是很向往。”
“敢问皇子夜宿何处?倘若不嫌弃,我这儿――”
结果夏景鸢狡黠一笑,道:
“温柔乡”
说罢,大摇大摆地潇洒去也。
血玉自然是留了下来
夏景鸢走出孤月山庄,绿盈自小练得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敏锐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同平时,便默默地跟着,不敢言语。
“现在开始你别跟着我了,仔细盯着萧慕白,任何异动都要留意。切忌打草惊蛇。”
“是,主子”
绿影一闪,夏景鸢回头,满意地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然后施施然走了。
夏景鸢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着形形□□的摊贩儿吆喝贩卖着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儿,尤其以小吃居多,胭脂首饰也是颇有特色。路过一位老人的摊子,一枝木制的簪子看着挺清新素雅,夏景鸢不由得拿起来比划一番,虽不是什么精致的手艺,但感觉很不错。夏景鸢眼光极高、品位也独特,很少有一眼就看中的,这样一想,对这支木簪子不由更加喜爱。
见夏景鸢摸出块碎银子放在摊子上,老人忙道:“公子,簪子五个铜板,不需要这么多――”
“这簪子我挺中意的。”
夏景鸢放下银子,走开了。
夏景鸢边走边以指代刀,在木簪上磨出流畅的线条,又削出并不锐利的锋角,看了又看,这才满意的收进口袋。恍惚闻到一股酒香,脚步不由得顺着酒飘来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就见一家酒楼,招牌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尚品宫”龙飞凤舞。
门口旁边几个人正围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路人似是司空见惯没有上前阻止的,夏景鸢不禁扬起折扇掩面,人心本是薄凉,一双流转芳华的眸子里亦是嫌恶的意味,这时有机灵的店小二热情迎上来:
“客官里边儿请――!您要点儿什么,我立马给您报上去?”
“拿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然后耳边扬起微弱的□□声,破碎而痛苦却又苦苦压抑的低吟,夏景鸢鬼使神差停住了脚,寻着声音看过去。
小二见客人盯着不远处被打的人,以为客人好奇,立即道:“那是不知哪来的乞丐吃霸王餐的,一副大爷的模样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愣是没带一个铜板儿。我们老板心善,拖出去打一顿就算了”。
夏景鸢冷笑,看他们打人的架势分明是把人朝死里打,哪里来的心善。
然而就是这一会儿的停脚让那人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就见那人突然爬了起来,挣扎跑了几步,一个飞扑抱住夏景鸢的大腿,高喊:
――“少爷您可算来了,小的等您很久了。”
夏景鸢由于太过震惊于那人饿狼扑虎的架势和急转的剧情,以致当场呆住。很多年后,每当夏景鸢回忆这个场景都暗怪自己当时年少阅历尚浅定力不够,才会露出如此痴傻表情,以致被某人时常挂在嘴边碎碎念嘲笑。不过这就是后事了。现在,如今,夏九皇子一时呆住了,小二竟自以为两人关系不一般,再加上那人朝小二补了一句:“这是我家少爷,我的饭钱记他账上就行。”
于是小二喜滋滋领着“主仆”二人进了雅间,等酒上了菜也点好了,夏九皇子才反应过来,打量青年人:一身咸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看不出五官来。着实是乞丐的打扮,夏景鸢尽量坐得离他远些,鄙夷的神色不加掩饰。
那人埋头桌上垫肚子的糕点,乱发掩面实在碍事,正巧看见夏景鸢口袋里半露出来的木簪。
夏景鸢暗道不妙,起身躲开,结果在闻到刺鼻的咸腥味儿时一时受不住,头晕目眩,竟被那人抢了先机,心里发狠,刚要出手取了青年性命,却见那人拿到木簪扎起乱发,冲夏景鸢感激得一笑,明亮的眸子宛若月夜揽尽风月星华,夏景鸢心中一动,慌忙撤下手心冰针,待再看那青年时,他又埋头狼吞虎咽去了。
夏景鸢这才留意到青年的腿脚很不自然,或许是刚才被打伤的。
等青年吃饱喝足了,夏景鸢喊小二结账,那人才惊奇道:
“你怎么什么也没吃?”
夏景鸢很不喜他吊儿郎当的口吻,冷道:“我不饿”。
青年像是没听出语气中的不悦,酒足饭饱了心情也不错,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却触动了痛处,疼得呲牙咧嘴,忙放好了腿,仍乐呵呵地打量夏景鸢:“瞧你长得小娘儿们似的,这顿饭请的倒也豪爽,下次见了,小爷有赏!”
夏景鸢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随口讽刺:“好大的口气,我倒不知你赏我些什么?”
青年真的在思考了,“我很穷,还有一大帮子兄弟要养活,看你病怏怏的,我就去后山试着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人参来,给你补补身子。”
夏景鸢垂眸含笑,随手拿起酒盏,酒盏发出“呲啵”的细小声响,就见杯中酒液受到牵引般形成许多小小漩涡,漩涡中心逐渐冒出银色冰针,就连周围都受到了感染股股森森寒意萦绕。
“喂,你叫什么名字?”青年突然蹦出一句
夏景鸢抬头,又对上那双星辰般璀璨的黑眸,心中一荡,手中酒盏松了力道。
青年眼疾手快,截下酒盏,酒液倾荡,他一饮而尽,还不忘替自己解释:“这么好的酒,浪费多可惜啊”。
夏景鸢暗道这么一双眸子给了眼前这人着实可惜了,心中迟疑间,却也已脱口而出:
“九鸢”
话音未落,脸色已变了。
“真好听”,青年的脸上疑有红云飘过,低声吐出两个字:“凤越”。
“……”
“我的名字,凤越”,青年以为他没听清,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秋凤越”
夏景鸢嗤笑,好奇怪的名字,眉宇间不屑一顾,清冷的眼底却浮现出了笑意。
付了帐,两人就分道扬镳了,秋凤越拱手一礼,颇为正经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九鸢,后会有期!”
这时一个书生急匆匆的赶来,看到秋凤越如此面貌,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正是夏景鸢先前看到的卖鱼的那位书生。
“哦,这是我二弟苏吟,叫他书生就行”
苏吟喘着粗气,二话不说揪住大哥耳朵,急吼:“快跟我回去!!剑客急得都要砍桌子了!”
秋凤越“啊!”的一声,立马风急火燎地往回赶。
夏景鸢原地摇头苦笑,自言自语:“人海茫茫,这赏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
凤越城里不是最大却是最好的青楼“醉尘小榭”,其实是朝廷大暗宫的分舵。夏景鸢夜宿“醉尘小榭”,贴身暗卫樽半跪在榻前,冷硬的声音如同他的面容一般:
“族谱上单第九代当家事迹被销毁。在萧家,那个人是禁忌;无零山庄笑雪居破坏及其严重,无人居住;萧家素与其他漕运不和,独成一家;现萧家主母是前太师独女,育有一子萧慕白,甚有威望。”
夏景鸢懒懒地伏在香妃榻上,半支撑着身子,吩咐:
“从现在起,你跟着我。萧家的情报交给绿盈。绿盈人机灵,鬼点子也多,或许能撬出点儿东西也说不定。”
樽应了声,欲言又止。
夏景鸢看出他的担忧,出言调笑:“我好歹一七尺男儿,没那么不经折腾。”
樽只得退下
这次出海并非如想象中的简单,要到达海对岸的古兰小国,就必须穿过海上有名的月亮湾。月亮湾之所以有名,原因有二:一是气流、海流复杂极易形成漩涡,且漩涡神出鬼没难以预知;二是海盗聚集,恶名昭彰的“鲨鱼”海盗团据说就在此地。即便驶过了月亮湾,还有号称“死神领域”的有匪岛大片区域有海盗占据。海上凶险,所以夏景鸢才会找上漕运萧家,借他在海上的力量和航海实力安然出海。现在令他忧心的是:朝廷出海此事有多少人知晓?会不会又引来其他势力的觊觎?又有多少势力在暗处伺机而动?
萧家应该也明白其中利害,合作与否,就要看萧家当家的是不是聪明人了。
夏景鸢自然也知会了朝廷,让他们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这时他揉了揉眉角,有倦色,门外人影晃动,敲门声响起:
“公子,是否用膳?”
“不用,我倦了,要休息”
夏景鸢转念一想,说不定萧家那只狐狸尾随了眼线,演戏演全套,即使身子乏了,他也得找个红牌打掩护。
醉尘小榭人流涌动,有蛾儿雪柳黄金缕,暗香销魂、笑语盈盈,夏景鸢点了红牌莫愁,莫愁,石城有女名莫愁,拾翠、采莲,弄得醉倒金壶、争催艇子。夏景鸢一时来了兴致,以扇点起美人下颌,果真绝色,便笑道:
“今晚,就留你伺候了”
美人欠身行了个礼,羞涩可人:“谢公子抬爱”。
夏景鸢举杯,美人斟酒,稍加施力便软玉温香在怀。
忽然间,外面吵闹起来,夏景鸢本无甚在意,继续举杯浅酌。然而不一会儿就见锐利的内力破门而入,混乱的气流卷起旁边的桌椅,形成一股强大的旋风冲向坐在里面的夏景鸢;却见,夏景鸢仍自顾自得斟酒,亲昵地喂给美人,与此同时,美人绣有大红牡丹的衣袖如舞袖般挥过旋风,旋风戛然而止,酒也流入口中。
“谢公子赐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莫愁就着夜光杯再次浅酌。
――“我倒要看看,包了莫愁姑娘的是哪位人物?”
声如洪钟,引人侧目。
就见一位彪形大汉走了进来,虎背熊腰气势如虹,一身粗布的短打,上身就一个褂子。他瞪着虎目吼道:“就是你这个公子哥儿?”
“原来是这位姑娘是兄台的女人”,夏景鸢反倒一脸惊奇,又是惭愧,“是在下越逾了。”
大汉哈哈大笑,“你这小公子倒也识趣。”
夏景鸢陪同一笑,随即使了眼色,莫愁便上前挽起大汉的胳膊,娇笑:“这位公子好眼生,奴家还未见过如此强悍的男人呢!”
“哈哈哈……你这小嘴儿真甜!”
夏景鸢见两人亲密上了,便俏声离开,自己寻了个房间休息去了。
那名大汉显然不是一般人物,莫愁长袖善舞,应是应付得来,只是不知道能探多少口风。
夏景鸢回想起今日的际遇,那双明亮而深邃的、仿佛敛尽日月星辰的眸子突然浮现在眼前,细看之下,它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滴泪……几欲滴落。
为什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呢?
夏景鸢轻声呢喃,很快坠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