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不可闻（1 / 1）
清晨微风，初冬清寒袭人。
“先生，早。”
云心起得很早，但是一出房门走到院子里，就见到勍微静静站在院中。
“早。”他淡淡开口。
“先生一向都如此浅眠早起的么？”
“年老之人当然如此，”他笑笑，“这里还算得安静，早上清静清静也好。”
“以前我也是，南山也很安静，从来都不会让我有烦恼，不过我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真的很想家。”云心轻声说道，一晃一年的时间，舅舅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昀哥，楚大哥，重化语，蝶儿，无忧，颖儿，真的好想念这些人啊。
勍微转过身，自己走到院中桌子边坐下，“过来。”
云心依言走到他身前蹲下，他头发胡须都已全白了，眼里却还有光彩，云心看着他。
“现在你可以和我说一说，你的困扰了。”
他闲闲开口，用一种洞悉，睿智的眼光看着她。云心怔然，继而心中酸涩无比，缓缓低下头，她没有犹豫，也没有隐瞒。
“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是很理智和清醒的，我总是给别人鼓励，劝导，好的意见，别人看来，我总是开心的，因为我的确就是开心的。”
勍微依然看着她，“说下去。”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已无法让自己清醒了，我很困扰，对如今的生活，还有将来将会遇到的事情，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云心伏在勍微的膝上，这个垂暮的老人，此刻却给她无限的安慰，也给她倾诉的场所，在这里她可以不用控制她的情感，可以痛快地说出心底的话，痛快地流出积攒许久的泪水。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来到这里？”
“为何？”云心怔怔地抬起脸，“为何？只不过我不能眼看着他就这么离我而去，我的感情多么来之不易，又怎能忍受失去的痛苦？”
“那么，现在呢？”勍微微笑，“你可是后悔了，对当初的决定？”
“没有，”云心摇头，“我并不困惑我是否应该到来，因为那是我所做顺从自己的心的决定，我觉得美好，甜蜜，因为我终于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我只是，只是不解为何事情会成为如今的样子，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快乐？这么，这么想要，逃走。”
勍微眼中光彩依旧，笑意更深，他的确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因为她说她虽困惑，但并不后悔，她不是溪上的女儿，却出乎意料有他的影子。
“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不快乐？是因为三殿下已不能全心都在你的身上，他有他无数的事务要处理，所以不得不忽略你，是不是？”
云心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他身边有太多的女子，你虽不愿意，却还不是不得不周旋其中，这让你很累，也很伤心，因为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待在你心爱的男人身边？”
云心还是摇头。
勍微笑意更浓，“还是，你其实并不想说那些话，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样子，那治世爱民，宽仁为君的大道理，勤俭而求富的生活之道，虽则让三殿下囊括数员大将，但到底不是你志之所在？”
云心抬起脸：“这些先生怎么会知道？”
勍微一笑：“我虽隐世，并不耳聋。”
云心垂下了头。
“还是，”他看着她，语意里都是怜惜，他已明白她心中所想，“他让你感到困惑，你只是在想，你当初的感情，是不是都已经在这些事情中消逝了？因为你意识到，你，陪伴他，让他少了后顾之忧，让他可以一展抱负，你们几乎共同指点江山，可你，却不觉得快乐。”
云心终于忍不住完全伏在了他膝上，放声…哭了起来！
她可以离家，可以不管那些剪不断的事情，可以在那个到处是不欢迎她的人的地方生活，可以忍受孤独寂寞，她愿意帮助他，愿意见到他愈得民心，可惜她却突然意识到，她并不快乐，她已日渐枯蔫，生灵萎缩，眼睛里没有光华流转，眉宇间再没有灵动的欢乐，只留一点木然，脸上也已没有飞扬的神采，只有幽幽的微笑，还有空空说出的话语。
“孩子，”勍微叹息，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所拥有的感情永远不会失去，你所有的信念也将长存。如果你要我来为你解惑，那我只能说，”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当然可以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路上也当然会有磨折烦扰，只要不曾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在困惑当中，也可自己找到出路，就像当初决定去追逐一样，不同的是，你或许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或许，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几天后云心还是回去了。
她正在府门前定定看着大门，沉瑾就在匆匆赶到了门外，看见云心，似乎大大放松了一下，微笑道：“你回来了。”
云心也微笑看着他，“勍微先生早已年老，白发枯骨，于世不久矣，好不容易得以退隐安居，他是不会再出山的，他还说天下人才辈出，希望你可以重新觅得良将。”
沉瑾走到她面前，“我知道了，你在勍微先生那里这些天，还好吗？”
云心似笑非笑：“很好。”
她又看看牌匾，沉瑾顺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解，微笑道：“进去再说吧。”
走到府中，还没有到自己的房间，云心就见到了田巧玉。
她的打扮越来越素净，白衣也是近来常常的选择，看见云心的一刻眼中闪过难言的意味。“云心妹妹，你回来了？”她笑若春花，上前亲昵地挽住云心的胳膊，“勍微先生已经多年不见客人，更不用提留客在府中了，我虽然也很佩服他，可惜就是没有妹妹的福气啊。”
沉瑾皱了皱眉，但没有开口。
云心看着她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还有近在眼前的虚伪的笑，定定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不用客气。”
田巧玉的脸瞬间僵住了，沉瑾在后也愣住了。
“云心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勍微先生他，他对你怎么了？还是他太严肃了？”田巧玉无辜地看着云心，好心安慰着问道。
云心本就准备走了，听到此又转了身。
“巧玉夫人，你以后不用再对我这么客气了，我们并不熟。”
沉瑾上前：“你怎么了？”
“殿下，妾身只是一番好心，云心妹妹才回府来，妾身并没有做错什么，得罪了她呀！”
云心早已转身离开。
“云心，”沉瑾抛开田巧玉，追了上来，“云心，你生气了？”
云心一路走到房里，平静地坐下：“这样也好，她从此再也不用在我面前勉强做出笑脸，她明明讨厌我，为何要装模作样地和平相处呢？”她看着沉瑾，见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没缘由去得罪别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琐事缠身，我也并不喜欢，也不想惹事。”
沉瑾沉默一时，轻声道：“我知道了，”他又顿了顿，“这些日子，你太累了，我也太忽略你了。”
云心轻轻看了他一眼：“所以我该早一点遇到你，在你还可以风花雪月不问政事，可以江山万里任意遨游的时候，那我就不必做这些事情了。”她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接着喃喃道：“我现在只觉得这里是笼子，时不时有人过来看我取乐。”不让沉瑾答言，她忽而一笑：“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沉瑾满怀的话被她截了回去，她的笑容中的确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他心中不忍，也不想逼她，只好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明天，明天…再说罢！”
我是该好好想一想，我如今所做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事情，我到底该不该…
她是这样想着，他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