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1 / 1)
狄北瀚安静地听完了谢清的叙述,淡淡点头,“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顾子执寒声问道:“你不愿意?”
狄北瀚微笑肯定:“我不愿意。”
“你!”顾子执手一动,被谢清拦下,“你冷静一点!敢问阁下,为何不愿?”
“你们要找他,做什么?”狄北瀚心不在焉地问。
“救他!”顾子执毫不犹豫。
“哦。凭你?”狄北瀚笑得特别讽刺,“你以为你是谁?君子澜在世?别想了!君子澜的医术是叶泠涄教的,叶泠涄的医术,不属于人间。但是,凭医术,是救不了谢楚的。”
谢清已听出不对,而顾子执却依旧执着:“凭什么救得?”
“神力。”狄北瀚扫他一眼,笑笑,“可惜,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了。”
“那个秦穆楼……”谢清神色一动。
狄北瀚的神情仿若怜悯:“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就是秦穆楼告诉我的。还不明白吗?谢楚为何有‘不死’之能?是秦穆楼给他的能耐!秦穆楼已死,你们以为,谢楚还能活着?”
他与秦穆楼初次见面,秦穆楼一语道破他对谢楚的那点心思。狄北瀚震惊不已,秦穆楼却饶有兴趣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大量信息流汇入他的脑海,他仔细查看时竟是谢楚的一生。他一幕幕看过去,看清了顾谢秦三家恩怨纠葛。
他仍旧记得秦穆楼问他:作为旁观者,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的心思很偏执、很滑稽、很可笑?
那时狄北瀚不解其意,直到秦穆楼取回冥际。
秦穆楼以其独有的传音之术告诉狄北瀚:你有权利去骂人了。
眼下,狄北瀚并不给顾谢二人开口的机会。视线对准顾子执,不要逻辑不要艺术:“你,为救他失去武功和再度习武的机会。你痛苦、绝望、憎恨,没人不能理解。可你以为,谢楚他不痛苦?你拿这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刺他伤他,你以为,他不绝望?别说你没有。你是没说过,可你的眼神呢?你稍微的黯然悲伤,他一点一滴全部铭刻于心!你自以为是的心胸宽阔、替他着想,只是一遍遍伤他!还有你。”
狄北瀚转视谢清:“秦素钰拿她最后三个月劝你放下仇怨,说那毕竟是你弟弟,说本来就是她自愿,你答应了——有什么用吗?你联合我、圣教,甚至蝎鞭毒女,你给你亲弟弟使绊子、下毒手——在他危难之时又跳出来救他?什么‘兄弟阋墙外御其辱’啊,你不觉得,你就如跳梁小丑般可笑吗?秦素钰一句怨言没有,倒是你斤斤计较了这么多年!你说说,你之所作为,是否令人寒心!当然。”
他目光投向天空:“不能否认谢楚就是个大混蛋,这天下找不出个比他更混的混蛋了。你说他私窃剑谱连累谢家,不及时就医连累友人,自己找死连累大嫂,身中□□连累女人——你们要他活着干什么?死了死了啊,岂不清净?岂非一了百了,大家拍手称快?……”
“你住口!”顾子执双目充血,面色狰狞,“你要我如何自处?我醒来他不在身边,我刚见到他他二话不说拉我去救人,我救完人他仍然一言不发!你让我怎么想?他有心?他……”
“你他妈就是自私你认了吧!”狄北瀚自信吼得过顾子执这个没武功的人,“你们这群人,一个比一个自私,一个比一个冷血,一个比一个狠戾——谢楚尤甚!”
“你说得对。”谢清的反应异常平淡,他甚至在笑,“说我自私,我认了。我这辈子只爱秦素钰这一个女人啊,她就是我的全部。可谢楚,一个自私求死的念头,直接害死了我的女人,让我一双儿女不满十岁历丧母之痛!我可以不取他性命,但我,就是要折磨他……”
“你是个疯子。”狄北瀚的声音彻骨的冷,“你嫉妒秦素钰对谢楚满心疼爱,你嫉妒秦素钰为谢楚舍命相救,你嫉妒秦素钰三月口不离谢楚——你怀疑你的妻子和亲弟!”
“我是疯了,哈哈哈哈,九年前我就已经疯了!”谢清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狄护法,你——喜欢我弟弟,是不是?爱上一个男人……你也不嫌恶心!”
狄北瀚从容微笑:“是啊,我喜欢谢楚。他那样一个人啊,我追了他两年后,就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他了。谢楚他七年前就发觉了,他却不曾觉得恶心。至于我,我既然喜欢他,又怎会觉得,恶心?而你,会有这种想法,才让我觉得可笑可悲。”
顾子执觉得累,很累很累,所以他失去了任何表情:“你想说的,应该都说完了吧?那好,你为什么不愿带我们去找他?”
狄北瀚眼神奇异:“原来你是真的不明白,亏得你还自诩医术第一呢。”他不以为意道,“我一直能找到他,是因为他身上,有我下的药。这药无色无味,只有一种鸟能够察觉。但,就在……”他不明含义地笑了笑,“……十五天以前,一个晚上,我,用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唇,笑得恍惚,“亲自替他消了这药效。”他耸耸肩,“所以,我现在,没有办法找到他。而你们,绝不可能找到他了。”
“你!”这一次,两人都炸了。顾子执扬手就是七八种剧毒,咆哮,“你他妈耍老子!”谢清则很没章法地把剑甩了出去,正中狄北瀚左胸。
狄北瀚不动,生生受了。他从来没想过,与这两人见面后他还能活着。所以他一早遣散所有随从,只身前往了一处,夏昕箬等人绝对不能及时赶到的地方,约这二人会面。
死了好啊。尤其是在想说的都说干说尽说绝之后。那种了无遗憾的爽快,让他只想仰天长笑。可他没那个力气了。
……哟,谢楚的容颜啊,果然自己最后一刻想念的想见的,还是他啊。
——忘川河畔,黄泉海边,奈何桥头,彼岸花间。听闻鬼界大得很,谢楚呵,约在哪里,让我再见你一面呗?④
谢楚猛然惊醒。
是……狄北瀚的声音。忘川河、黄泉海、奈何桥、彼岸花。⑤
原来这家伙,还能这么文艺啊。
谢楚偏着头看地板,笑,可惜了,你哪里也见不到我了。鬼界?转世轮回?那都是什么鬼啊,当真就输了。话说回来,狄北瀚在他这,好像输得一塌糊涂。
谢楚耸耸肩,走到院子里。秦素久背对着他,不清楚在干什么。
他故意踩上枯枝干叶,弄出了声响。秦素久蓦然回首:“你醒啦。”
“嗯。”谢楚淡淡应了一声,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
“那好,楚,我有话跟你说。”秦素久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双拳微握,道。
谢楚一听,真好,知道我也有话说。他点点头:“好,你说。”
秦素久:“这些日子,风景很好,这么些地方也很漂亮,我很开心。但是,楚,你为什么执意跟我分房睡?为什么,总是回避我提的,举办婚礼的事情?你,爱我吗?”
来了,而且这个时机相当棒。
谢楚迎上秦素久期盼的目光,闲闲挑眉,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冰冰凉道:“哦,秦二小姐这么问的话……就不怕我大嫂、你姐姐秦素钰,死不瞑目?”
秦素久本来略带紧张地期待着谢楚像往常一样,温声细语地哄她;没想到得到这么一句反问,整个人从头冷到脚。
她干涩地说:“你……说什么?”
谢楚毫不避讳地直视秦素久,逼她的慌乱无处遁形,也意图逼出她的恨意:“在下姓谢,单名一个‘楚’字,谢家排行第六,于九年半前窃取谢家镇宅之宝——神剑‘冥际’及《梦涯剑谱》,叛逃谢家,被逆城全武林通缉。”他眼底雾气升腾,弥散,“九年前于临水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大嫂,前‘四家’之一秦家的大小姐,秦、素、钰。”他漠然微笑,“秦二小姐,对谢某此番解答,可还满意?”
谢楚说话期间以及说完以后,秦素久整个人是茫然无措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动作表情,才能令对面这个男人满意。
谢楚也愣了。秦素久如此平静,他始料未及。雾气更浓,谢楚呵呵一笑,轻佻的声音响起:“莫非,秦素钰在你这个妹妹心里,如此廉价?还是说,秦二小姐果然爱上了我这个,仇人?……”
“啪”一声清脆。
秦素久泫然欲泣,摇着头,凄声道:“谢楚!我跟着你,不是让你这么糟蹋我的——”
“糟蹋么。”谢楚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转过头来,神情似乎有些微妙的怀念,“二小姐与谢某,倒有个十分美妙的夜晚……”
“锵”地一声,秦素久随身携带的匕首出鞘。她抓着那把精巧的匕首,整只手却不断颤抖。
身为习武之人,手抖成秦素久这个样子,还是别说自己会用剑吧。
谢楚十分欣慰地看着秦素久取出匕首,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心口对准刀尖:“二小姐,下不了手吗?那个下定决心杀死谢楚为姐姐报仇的二小姐,当真沉沦于在下的所谓温柔之中……唔!……了?”
他的神态言语太具有蛊惑性和煽动力,秦素久略微失神,手臂已不由自主地插.进谢楚的心房。
“总算是报仇了啊……先恭喜秦二小姐了……”嘴里似乎有血沫不停地涌上来,谢楚艰难咽回,一不做二不休,微笑着给秦素久最后一击。
秦素久呆呆地松了手。谢楚踉跄了一下,似乎叹了口气,微微咳嗽两声,阖眸,向后仰去。
结束了……
呵,最毒最狠最自私,评价得很对啊,真是知他。
他谢楚,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至少可以选个死法吧?
现在觉得对不住秦素久,恐怕太虚伪了呢。
虚伪就虚伪吧。反正,誓言已经违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
不管了。解脱了。真好。
“楚——”
秦素久泪流满面。
不是猜到了楚榭就是谢楚吗?不是不在乎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吗?不是决定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吗?不是放弃仇恨只要爱吗?
为什么还是,出手了?
她想不通。
……
等谢清顾子执跋山涉水找到秦素久时,这姑娘已经疯了。
她执意不肯走。她说她在等一个人。
她说明年春天,那人定会归来。
她等他。
等他回来,许她一世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