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古代版番外--第十五章(1 / 1)
三年后时常有人在青云城东南五十里的山中走夜里时,听到有人吹洞箫。懂的人说,箫声清远高妙,吹奏者大概有出世之心。更有甚者说,此人虽然已是逍遥隐士,但一定又心怀天下苍生,是有仁心之人。
王婵月不在乎外边人怎么讲她姐夫的箫声,她只觉得这两年来姐夫住在这隐居之处的时间久了,越发有超凡脱俗之气。姜希婕本性是个淡漠的人,对世界本来没什么过多的热爱和关注,她更关注的是自己,以及在她看来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以前总是无奈被卷进那些波诡云谲的斗争中,越淡漠越厌恶,越厌恶越心狠手辣。现在终于得以脱身而出,便越发有了世外仙人的气质。这一点尤其和傅仪恒不一样,傅仪恒浪荡惯了,现在固然收性和王婵月当起神仙眷侣来,到底还是爱玩的性子。今年在山中住了两月,秋天她就计划着两人一起去何处赏枫。总之是不愿意像姜希婕王霁月这样隐居在此接着看山的。此处风景固然十分秀丽,秋日也算层林尽染,要说比别的地方不如也不是,但她傅仪恒就是闲不住,不愿意老呆在一个地方。
除了王婵月的身边。
当年,王婵月的确炼成了白石归元丹。她姐夫后来派大队人马去把仁王谷翻了个底朝天,加上被打碎的那一株,一共找到三株鬼手草。王婵月披星戴月的忙活,在充沛人力的帮助下赶在中秋节前成功。是夜她捧着第一颗药丸出来,给傅仪恒看,傅仪恒伤没好全,站在星空下眼里除了喜悦还有雾霭一般的一层哀伤。她轻道一声谢谢,拿过药丸用事先准备的盒子收好,差人立刻送去白云庵。王婵月问她,不给师太带个话吗?要怎么让公主服下?傅仪恒摇摇头,眼底似乎有点点泪光,道:“师太如何做,公主肯不肯服下,那都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了。随她去吧。”
王婵月走过去安慰她,傅仪恒也心疼她累了,两人便互相搀扶着回去休息。回到屋里王婵月突然想起傅仪恒至今依然保留着当年公主送给她的一条丝绢,连忙让傅仪恒将这丝绢也一并送过去。傅仪恒觉得无济于事,只怕更让同昌恨她。王婵月劝道:“公主未必恨你。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且将丝绢和药丸一道送去,虽然是为了让她感念于此愿意服药,但就算她依然不愿,叫她知道这世上依然有人念着她也好啊。”
公主到底也没有吃药。却活过了那个冬天,一直到看见了来年春天的花之后才平静去世。去世之前依旧谁也不见。去世后托人将丝绢送了回来。公主在丝绢上给她写了一句话,堂前梨花,有幸识君。傅仪恒和王婵月静悄悄的成亲之前,王婵月陪着她回到白云庵去凭吊。坐在公主生前打坐赏月的房间,傅仪恒躺在王婵月的大腿上,对她说,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公主有的时候会到晋国公府来找她,两个人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聊天,晴朗的夜里,月光下一株梨树开了花。
所谓前尘往事成云烟,一部分的自己也随着云烟消散。自那之后,王婵月倒日渐察觉傅仪恒的变化,能感觉到她由内而外的自然与放松,像是真的从枷锁中解脱,五内通达,羽化登仙。
王婵月其实也爱玩,姐姐姐夫那种特别好静的性子她理解不来。她们四个在山中的别业依山伴水,这日大雨,她见她姐夫很平静的坐在檐下对着大雨中的湖面打坐。雨声十分好听,连带着她也安静下来—唯有傅仪恒在楼上呼呼大睡—坐到正在看书的姐姐身边。王霁月一笑,也不招呼她,自顾自看自己的《世说新语》。王婵月见她看的是东晋子猷访戴安道的故事,忽然觉得这世上纷繁复杂变数颇多,多少次都是乘兴而来,得偿所愿者自然极少,能做到兴尽而返也是难能可贵,重在心无挂碍。可能姐姐姐夫也在追求这样一种境界吧。可能姜希婕现在坐在那里,并非运功调息,也非打坐凝神,只是想把自己从自身中完全的抽离,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
路遇大雨能停下来平心静气的等待、顺便欣赏,和感觉到要下雨了就准备好清茶和蒲团赏雨,虽然都是心很静才能做到的事情,但到底是不同的。
雨声渐密,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王婵月倒生出几分困意来,遂准备上楼靠着傅仪恒看医书去。推开门,只见傅仪恒侧躺在床上,盖着薄被,睡得很熟。这家伙早上看见下午许是要下雨就打主意午睡,她想,拿着比命根子还要紧的秘籍坐到傅仪恒身边,这阵子越发懒怠,没喝酒没闹腾的,难道是老在一个地方闷着闷坏了你么。
她一手握着书,一手用手背靠着傅仪恒的脖颈,随意的看起来,一时只闻雨声。
结果看着看着意兴阑珊。竟然也随着雨声睡了过去。睡前她还在混沌中思考着,姐夫在楼下打坐,别是已经睡着了吧?下一秒还来不及想个所以然,自己就睡了过去。也是过得太舒心遂顺了,说睡就睡。
醒来时天光渐暗,雨早就停了,她莫名睡得沉,此刻脑袋格外昏。迷糊间感到有呼吸打在耳后,因为发痒,条件反射的转过头去,看见傅仪恒笑得像个狐狸似的看着她。“嗯?”“你醒啦?”“唔。。。你,”“我?”“你什么时候醒的?”“雨快停的时候我就醒了,看见你还睡着,就赖床陪你。这不赖着赖着,你也醒了。”“什么时辰了。。。”“不知道呢。安安静静的,多躺一会儿不好吗?”“那晚上该睡不着了。”“晚上睡不着正好光风霁月的赏月喝酒。”“就知道喝酒。”
嘴上虽是埋怨,到底一个转身窝进傅仪恒怀里了。傅仪恒左手支着脑袋,右手伸出去揽着她的背,“每天的夕阳和月色都是独一无二的,错过不得。”“我看你在这边也要憋坏了,趁着冬天没来天气还好,我陪你去别的地方走一走好不好?”王婵月说罢,伸出两手搂着傅仪恒的脖子,挣起来吻她的下颌。
“唔。。。”三年前可是明媒正娶,王婵月是她正正经经八抬大轿请回来的,别说她晋国公府里,就是皇室宗亲也是认可的,官府那里没有王婵月的名分,她傅家有,人们心里有。假如说姜希婕王霁月是因为个人实力使得别人为难不得,那她和王婵月就是想尽办法让重要的人都信服了—至于那些不知道的、抑或知道了会不信服的,算哪根儿葱,有资格多管什么闲事?不少人觉得王家虽然是朝廷钦定的大盐商,和傅家到底是高攀了;傅仪恒年纪又大些,应该是做主的:哪知道傅仪恒和姜希婕既为好友,不少秉性是一样的,比如惧内。傅仪恒少年心性,王婵月也没多大,两个人就爱闹着玩,喜欢互相拌嘴再互相讨好,尤其是傅仪恒,她特别享受向王婵月讨糖吃的过程。糖她总会吃到的,讨要的过程本身才最有趣,她总是看着王婵月那将要答应又未答应的脸,看着看着就沉沦了。姜希婕和王霁月的相处模式全然不是如此,因此总说傅仪恒,三年了,有没有点长进!
王婵月很少主动给她什么好处,讨个吻都不容易。今天这样温驯乖巧,傅仪恒只觉十分受用,好像一只猫舒服的浑身上下的毛都熨帖顺溜了。“。。。也不一定都是你陪我,我陪你怎么样?”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王婵月,心里的念头哪是什么谁陪谁,此刻能想“哎呀我的小宝贝你的眼睛为何这么美丽我要亲一口”,“嗯。。。”王婵月差不多醒了,这会子可以正常思考了,“总是你陪我,我也该陪你啊,先想一个,等到冬天回青云城的时候,我们把清单列出来,整理一个大地图,计划一整个路线。。。”
她说起这些将来计划来就爱眉飞色舞的,王婵月依偎在她怀里,看着她眼睛里冒出来的光。
“我想去无量山。”晚饭时分,想了一阵的王婵月道,“无量山?你想师傅她老人家了吗?”傅仪恒与王婵月悄悄办喜事的时候,也和之前一样,请了少少的人,收了多多的礼。来者除了亲眷高堂—喜事在晋国公府上办的,现任晋国公作为大哥兼族长拿自己这个小妹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及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们,没有别人。那天府上送礼的把门房都快塞满了,连新人的面都见不到,贺喜的帖子代收。连皇帝送来的礼都不带圣旨,好像明摆着不敢打搅似的,连圣旨都过不了二门!李沱沱当日自然也来了,为的不全是爱徒大喜,也为了姜希婕从青云城送来的够所有人大喝三天三夜的三十车的好酒。为此王霁月没少敲打姜希婕的脑袋,揪她的耳朵掐她的腰—这样岂不是明摆着把好酒之徒都招来了吗!坏了大喜之夜的好事,扒你的皮!
见傅仪恒的家人,王婵月不害怕—她早就混熟了。傅锐一点都不奇怪他女儿会再次选择一个女子,他们家的心理建设在十几年前同昌公主还没出家的时候就做好了,他从女儿口里听到“和婵月成亲”五个字时,表情只是有点错愕,有点哭笑不得。这样的表情没有保留多久,他就变成了“那爸爸我可以为你做什么”的样子。后来见到婵月,苦口婆心的拜托王婵月替他照顾好这个浪荡的女儿。总归是又当爹又当妈这么多年,心软惯了。晋国公府上的下人她更是熟的不能再熟,成亲之日唯一的尴尬只是对方要改口。
可她怕见李沱沱。虽然事后她知道是李沱沱幸运而至给傅仪恒疗伤,也心怀感激,但就是没由来的有点怕。说给姐姐听,王霁月颇感疑惑。说给傅仪恒听,傅仪恒安慰她不必担心。只有姜希婕理解那种心情,大概就和怕她姐姐一样。傅仪恒说我是小不正经,师傅那是老不正经,没什么好怕的。哪知道那晚李沱沱来了,先给傅仪恒立规矩,要她好好对待婵月,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又跑过去夸赞王婵月如何如何聪明又美丽。再过一会儿又和王家二老打成一片。傅仪恒只道师傅是诚心站到王家那边去,也不知道以后盘算着什么好事。只是自那之后,王婵月算是再无挂碍,和李沱沱俨然结成婆媳同盟,傅仪恒算是终于理解了姜希婕所谓“家庭地位进一步下降”的感受。
可她倒也享受。浪荡惯了总觉得来去自如间也有一份无人牵挂的孤单。这下有了家庭的包围,总算找到一个归处。
“对,说到无量山,我们也想去。”王霁月插嘴道,“哦哟?这家伙不想接着隐居了?走得了?”傅仪恒看一眼闷头吃饭得姜希婕,“走得了。去吧。走一趟无量山回来,就该过年了。正好。”
王婵月看了看傅仪恒,傅仪恒笑了,“好!说走就走!你们都这么想走,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我可事先说好啊,路迢迢水漫漫的,可不好走哦!”众人皆是微笑,王婵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鸡。
四人同游,犹如世外仙人,一直是她王婵月的一个梦想。好像人世纷扰总有什么她想逃掉。只是假如没有伴侣,独自一人也就不避逃了。能与最亲的亲友们一起远走高飞,到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