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青阳(9)(1 / 1)
回到明泰园,洛武片刻不怠的上前汇报。
“主子,您要的东西。”
洛武恭敬将黑布包裹着的一柄长剑呈上。
洛卿静默看了片刻,终是抬手接过,指尖几不可查的颤抖。
“柳如烟呢?”
“已经灭口,没留痕迹,十日之内,南天冽查不出来。”
“府上布置妥当了吗?”
“妥当了,守卫尽数换下,宫中曾公公也回信了,在这里。”
洛卿接过密信,浏览过一遍,颔首:“可有其他?”
洛武犹豫了一下道:“世子身边的长遥已经察觉了,今日与我们起了冲突,您看可要......”
“不必了,我亲自去找他。”
长剑破空,快若闪电,虚影成片,说不上姿态潇洒,却是狠辣刁钻,招招要害,这是杀人的剑。
一人步入庭院,缓缓走近,剑招一式出罢,竟是去势不减,直直向来者刺去。
来人不惊不怯,兀自站定,只见寒光掠过,剑芒骤止,堪堪停在喉间,进一份则险。
“洛先生好生胆量。”
长遥似笑非笑。
洛卿表情淡淡,“过誉。”
“将晋王和皇上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岂是常人能敢?”
长遥不慌不忙收剑入鞘,意味深长一笑。
此人在走投无路之时一身布衣投靠晋王,堂而皇之成为心腹,借势而行,重回故地,如今世子被他囚禁,府上守卫早已替换成他的心腹,幽罗门的结盟由他一手掌控。此时长遥若还看不清此人别有用心,枉费他曾在燕京潜伏十年。
洛卿不置可否,“谁谋谁划如何,不到最后关头谁知晓谁才是棋子?正如你曾说过,替谁卖命不是卖,如今替我又如何?”
长遥脸色一变,随即冷笑:“可我现今却改了主意,那些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过是你们这些公子王孙的把戏,我们这些人永远不稀罕,也不该牵扯进来。我,还有长安。”
“这世上没有长安,只有宁惜。”
“嫌弃她配不上你?”长遥冷哼一声,“她杀了焉子鹤,坏了你的大事,你可是恼怒不堪了?”
“杀了焉子鹤的人是你,不是她。”洛卿平静无澜。
长遥一滞,旋即却是笑了起来:“你知晓的倒是不少。那我说一个地方不知你知不知晓?”
“何地?”
长遥紧紧盯着面前之人,嘴角抑制不住的露出嘲讽,一字一句道:
“李、家、庄,你可知晓?”
话语落罢,满庭死寂,直到所有尾音都消散在微风里。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李家庄,但此时此刻,二人彼此心知肚明是哪个李家庄,尽管这世上已经没有这个李家庄了。
沉默片刻,洛卿抬眸,眉宇冰冷:“你想说什么?”
长遥蓦然笑了,满是讥讽,亦满是鄙夷:“我想说什么?或者说你不想知晓什么?不想知晓长安痛不欲生投河自尽顺流飘到了李家庄,不想知晓她怀上了不知哪个畜生的野种左右为难,不想知晓仅剩的亲人被杀她为报仇奋不顾身,不想知晓她没了那个孩子没了半条命,连魂儿都掏空了如同行尸走肉?或者是,她为了给哥嫂买一母鸡傻到当了娘亲留下了唯一遗物。”
“又如何?”
三个字轻轻巧巧,而长遥却像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般大笑不止:
“尽管你知晓一切,大概你不知晓,长安走后,我又去过那家当铺,可那玉坠子竟已被人花大价钱赎走了,不过是块不值钱的破石头,我当时便想不知谁要当这个冤大头,便详细问了那人举止相貌,而今看来,此人可不就是你身边的洛武!”
“那时她还是云芳荨的暗卫吧?你与她纵有照面,不过陌路,而彼时你发配边疆自身难保,却派人千里迢迢到一个无名小镇的当铺赎一个女孩家贴身物什,若不是早有图谋,若不是自李家庄一路查了过去,怎叫人信?”
他勾了勾唇角,颇有些玩味:“以洛先生这般城府心机,随意玩弄利用旁人,实属常态,可我不懂,那个丫头一无所有,你究竟在精心谋划何事?直到我知晓了,所谓洁身自好的洛王,早年也不过是怡红楼的常客,我就完全明白了......”
寒光乍现,剑气如芒,三尺青锋再次出鞘,挟着烈烈寒意直逼面门。
长遥冰冷吐字,难掩杀意:
“当初在快绿阁糟蹋了她那个人,就是你。”
洛卿默然立在当下,双指轻盈夹住了颈侧长剑,眉宇淡漠之下,汹涌的哀痛冷冽叫嚣着几乎破土而出。
“轮不到你来杀我!”
......
人生在世该相信缘么?
若不信,便信命吧。
那一夜,洛卿易容站在一众色/欲熏心面目模糊的人群里,默然冷眼观望,好不自嘲。
皆因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他一步步输到这般田地。
半个时辰前,他捏碎了酒杯,扼住云芳荨的脖颈,不顾她的哭诉辩解,冷笑道,他便是要青楼的妓/女也不会要她。
夜半孤身前来风尘仆仆送一杯践行酒,他本以为是那人斩草除根的鸩毒,金蚕脱壳的计划早有安排,他一面敷衍,一面心中千谋万算,意欲将计就计。
谁料不过是儿女风月的不甘,浊酒下肚,便只剩下怒意。
云芳荨身边那个使毒的丫头跳出来洋洋得意:“我家小姐对你念着旧情,与你做今夜最后诀别,让彼此都不留个遗憾。中了桃花醉你坚持不了半个时辰,强行压制只能武功全废,你就老老实实从了我家小姐吧!”
于是他站在了此地。
这是最过糜烂的销金窟,台子上一个个女子衣不遮体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为助兴,她们都被喂了媚药,一个个无不神志不清,或搔首弄姿,或蠕动呻/吟,引得台下男子血脉膨胀。
却是有一个例外。
最后那个被两个婢女钳制着带上台子的女子,她缩在角落里拼命蜷缩起身子,企图用单薄衣衫遮住自己□□在外的肌肤,她眼睛紧紧盯着一处,咬唇拼命忍住要出口的呻/吟,握紧的双拳留下几滴血,极力维持清醒,好似在用力的保全最后一丝尊严。
正如此时此刻台下的他一般。
然而这样的挣扎毫无用处,人事多舛,无力回天。长久以来所谓的自持,所谓的底线,又为了什么?
不如放纵,不如毁灭,就这样跌入曾经不屑一顾的深渊地狱罢。
他终是放弃了抵抗,对洛文道:
“就她吧。”
他曾娶妻,曾有子,可笑却是不曾沾染半点男女之事,更因媚药性烈,压抑到最后,已是失去理智,一切不过凭借本能,他糊涂又清醒着。
他只记得,她哭了。
事后他翻身躺在她身边,喘息了许久,全无半分轻松舒爽,黑暗中似有无穷无尽的大石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说不出的自我厌弃与嘲讽。
身边之人早已昏死过去,眼角犹带泪痕,他侧头望着她许久,终是轻声一叹。
他换了床褥,给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衫。他抱着她躺在床上,双眼未阖,一夜未眠。
因母后之事,他自幼决心勿近男女之情,倘若当真遇见心爱之人也要对她从一而终,而后这样的念想虽不再提起,却终是未变。
如今一时冲动,退无可退。
她是无辜的,她是不愿意的。
他们本是陌路不识,如今却有了肌肤之亲,同床共枕,何等荒谬。
她昏迷不醒,柔弱无骨倚在他怀里,瘦弱纤细,一身旧伤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有刀伤,有烙伤,尤以后背肩胛一处鞭伤最为狰狞。
他手指一遍遍无意识的抚摸过那一处处疤痕,轻柔缓慢,直到仿佛有人拿刻刀将它们统统刻在心里。
她不过是个年轻瘦弱的小姑娘,究竟经历过多少伤,多少痛,付出了多大代价去用力活着,或者用力维护那一点仅存的所有?
他与南天冽有些来往,这幽罗门快绿阁做的什么肮脏营生,他大抵清楚。快绿阁那个台子,有去无回,落到那些男人手中,生不如死,乃至死无全尸。
然而他又与那些禽兽有何区别?
他终究是毁掉了她拼尽全力维护着的清白,那滴绝望的泪,何尝不曾留在他心上,溅起涟漪。
可曾后悔?这个问题,余生午夜梦回之际,他问过自己千千万万遍。
不是无解,而是那答案,他不敢听。
天色朦胧,东方欲晓。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到桌边,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坐了下来。
就这样吧,他已身在地狱,万劫不复,便任他去吧,如今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或许他该远离这些权谋争斗,自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平凡日子,娶妻生子?
终究是,新的开始了。
只是这一切并不曾如他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