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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青阳(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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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太后大寿,宫中设酒,大宴群臣。

世子李宗孝入宫赴宴,奉命为太后祝寿。

宁惜低头为洛卿打理着衣襟腰佩,低声道:“万事小心。”

身前之人张开双臂,顺势将她拦在怀里,轻笑了笑:

“放心,今日诸事如常。”

她略诧异抬头,她知晓他们早已商量妥当,两厢联手,以为便是趁着今日之际下手。

“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今日宫中必定戒备森严,我们何必自投罗网?”

于洛卿心中谋划,她不甚清楚,只颔首嘱咐道:“早去早回。”

倚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惜静默而立许久,直到翠嬷嬷来唤她:

“夫人,外间风大,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了,您早些进来吧,仔细着了凉。”

那些谋划布局,明枪暗箭,她从来不懂,也不想再懂了。天下大势也好,江山易主也罢,她不过是区区蝼蚁,攀不上名利富贵,只求苟且安生。

昔日那和她一同挣扎求生,最终支离破碎的身影,她用尽一生也忘不掉。

“翠嬷嬷,先前翠玉轩定下的首饰,现今可能去取了?”

她轻声道。

......

长乐宫,未央殿,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笙歌舞乐,乱迷人眼。

自打洛卿有记忆起,这宫中的宴饮便不曾断过,金榜题名宴琼林,五谷丰登赦天下,名目五花八门。那看似和睦的君臣恭谦下,有多少心知肚明的暗流涌动,只余明面上的冠冕堂皇,背地里一桩桩一件件拆破了,俱是肮脏不堪的龌龊。

所谓寿宴,台上舞狮舞龙喜庆欢腾,台下帝孝母慈好不祥和,这世间太多事都只求个皮相过得去,谁管珠帘之后所坐是傀儡还是真凤。

他穿过御花园,转过长廊,轻巧避开所有侍卫宫人,沿着宫墙缓步而行。

这九重宫墙里埋葬了太多死人或活人,活人都死了,死人却活着,独善其身终究是个笑话,如此身后骨灰一把洒进江海东流,是何等令人羡慕的解脱。

他踏进寂静如死的章寿宫,自偷懒瞌睡的小太监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门上之锁,推门而入。

偌大的寝宫中空空荡荡,飘摇的月白纱幔后,坐着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她呆滞望着模糊铜镜里的倒影,曾经细心保养的花容月貌早随年岁流逝,只剩苍老憔悴,青丝成雪,望上去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萧贵妃,别来无恙。”

洛卿目光淡淡,语气平缓乃至漠然:

“或许,现今该称您为,太后。”

萧太后仍是呆滞不动,似乎不曾意识到身后来人一般。

“当初您得六宫独宠,擅自杖毙了瑶姑姑后,对母后说,这后宫是吃人的,不是你吃人,便只能叫人吃你,有多风光多得意,日后便有多落魄多可悲。这深宫里阴谋算计,您委实深谙此道,故而当初您暗中给母后下毒时,大抵也想到了今日的光景了吧?”

此时章寿宫这份凄清,与昔日的凤仪宫何等相似,冥冥中似有注定般,所有千般荣宠,万种风光,最后不过是尔虞我诈中归于寂灭。

只不过母后是画地为牢,万念俱灰,她却是机关算计,作茧自缚。

他望着那已是神志不清的痴傻女人,心中并无半丝痛快或嘲讽,不过是冷眼睥睨的无悲无喜。

“看来我已不须做什么了,这样的生不如死已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她的儿子荣登帝位,她终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然而陪伴她只有这囚笼一般的冰冷宫宇,外面所谓贺寿的喜乐和这里毫无干系。

而一手将她打入这万丈深渊的,正是她亲生儿子。

那时洛卿还年幼,却清楚记得当年萧贵妃是怎样狠心派人将李玄煜险些溺死在湖中,自导自演了一场戏陷害母后,又怎样在围场狩猎之时在李玄煜的马上动手脚,陷害洛卿。虎毒不食子,可对她而言亲生骨肉不过是争宠夺势的筹码。

母后故去,她终于如愿以偿取而代之犹自不甘,鬼迷心窍到想要谋害儿子与丈夫,助父亲谋权篡位,效仿则天皇帝黄袍加身。

以李玄煜惯常手段,能留她一命,已是仁慈。

门外依稀传来悉悉索索脚步声,弓箭上弦,刀剑出鞘,隐隐将这章寿宫包围。

李玄煜来得比他预料的要晚些。

洛卿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毫不犹豫当做诱饵的痴傻女人,转身隐没在后殿。

昔日太、祖修建皇宫,各处密道具由外祖父亲手绘制,如若不是有恃无恐,他又怎敢以身犯险?可惜他二弟此番又是要扑空。

如今还不是摊牌的时机,至少,现下不是。

......

宁惜记得炎迦曾说过,这天下杀手有两种,一种如他们一般,直来直往取人性命,刀光剑影,不惧生死,虽活在暗中,倒也算个行不更名。

还有一种,却是完全抹杀自己存在,将他人之死伪作意外之事,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完完全全是暗地里的鬼魂。

当焉子鹤颈间喷血,双目圆瞪,不甘的倒下时,宁惜忽而觉得,原先自己杀人之时,竟是算得上磊落,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她从不否认。

地上并排躺着两个死人,一个是焉子鹤,另一个是魏华公主的驸马,而床上的魏华长公主早在驸马闯进来时,便尖叫着昏过去了。

长遥抖落剑上几滴血,还剑入鞘,似笑非笑望着她:“你下不去手,我便好心帮你一把,现今这局面不是刚刚好?”

焉子鹤正与魏华公主私通之时,驸马破门而入举剑捉奸,焉子鹤情急之下误杀了驸马,而在下一瞬,他便被突然出现的长遥一剑结果了性命。

此情此景,任谁看到都会以为是二者互相残杀而亡罢。

而宁惜是来做什么的?她支开了翠嬷嬷和侍女,孤身来这揽鹤楼,藏身暗中,伺机待发。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只是来最后确认当年太师府杀死林官的是不是焉子鹤,她不是来杀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幽罗门和洛卿联络之人,在这紧要关头,他不能死。

然而现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些日子所有的纠结煎熬,都不复存在了,那快若惊鸿的一剑,已然结束掉了所有。

纵然枉杀,又如何呢?

正如此时此刻,长遥的揶揄:

“你既想报仇,又不想碍了那人的事,如今不是两全其美,谁知是你我所做?”

是,是“你我”,她脱不掉这干系,任凭怎样的自欺欺人,她都掩盖不了在知晓焉子鹤与林官之死有关时,心中破土而出的恨意,没有按兵不动,没有从长计议,她竟一丝一毫也受不了他还在这世上多活一时一刻。

忍字头上,当真悬着一把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长遥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从未有过的洞察人心,仿佛能看尽她竭力隐藏着的所有恶念,暴虐,那些她好不容易挣扎出泥沼而抖落掉的一身污迹。

最初那无名无姓的四个人,走的走,死的死,回头瞧瞧,竟是只剩下他们两个是同类。

他无言的告诉她,你终究还和我一同在这无间地狱挣扎。

好似过了一万年那样久远,长遥转了过身:

“快走吧,一会儿叫人发现你我,可就白费了事。”

......

寿宴散罢,有惊无险,风平浪静,一行人出宫回府之时,天色尚早,却是乌云遮日,将雨未雨。

“不知方才席间,洛先生去了何处?”

沉默了许久的李宗孝唤住了洛卿。

洛卿似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回道:“不过是去见了位故人。”

“故人?燕京城里处处是先生旧识,先生一句故人搪塞,宗孝实难心安。”

“世子怀疑在下?”

“宗孝不敢,先生乃阿姐之夫,与晋王府沾亲带故,宗孝岂能怀疑先生?只是,宗孝心中难安事小,大事为重,宗孝不敢疏忽,还望先生慎言慎行,免得殃及大局。”

李宗孝一板一眼,仿若真是善意提点一二。

“世子是怕在下出卖晋王?还是在怕,自己安危难保?”

李隆裕既然放虎归山,便是全然不怕他的反叛,不过是以他为矛与李玄煜周旋暂缓局势,为他举事争得时间。也便是说,这位世子自入京始,便已几近被放弃。

“晋王谋略,在下不敢揣度,只是实在有所不解,弃车保帅固然明智,但王爷膝下独有世子一儿,如此冒险万一真有闪失,倘若他日大事能成,这社稷祖业,又交予何人来承?”

“承与不承又有何重要,先生可见古往今来三皇五帝,哪个当真千秋万代?这锦绣河山何其诱人,哪怕坐拥一瞬,也足够引人前仆后继。父王多有狠决,然而这份豪情壮志,孤注一掷,却是我等望尘莫及。”

李宗孝定定望着洛卿,语气平淡,却分外笃定:“况且父要儿死,儿不得不死,便是坦然做弃子又何妨?”

洛卿丝毫不曾被打动,只施施然道:“既然世子有这份觉悟,何以对在下行事多加阻拦,又何以派人探听与幽罗门结盟之事?世子心中恐怕也别有算计吧?”

“先生严重了,人道蝼蚁尚且偷生,宗孝纵为弃子,却不能坐以待毙,总该有所作为,才不枉深入这虎穴一遭。”

那一直平淡无澜的脸上忽而扬起一抹笑,他垂眸敛眉:“将帅相争,行车走马,谁知弃子,不会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洛卿亦是颔首:“世子明鉴,看来你我已不必争锋相对,彼此防范了。”

李宗孝拱手一礼,“先生所为,宗孝愿意配合。只是宗孝势单力薄,仅有寥寥可信之人,倘若任性妄为,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放心。”洛卿神色不明,淡淡道:“看在她的份上,我自会留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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