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玄英(9)(1 / 1)
这一日,安国公六十大寿,设宴邀请诸府。老国公昔日追随先帝马背上打天下,战功赫赫,如今放下兵权,仍地位尊崇,连当今圣上也要给三分薄面。
国公府大儿媳乃是圣上同母的胞妹清河长公主,平日里和气慈爱,和各府这些小辈相处得极好,正宴散了,老国公和国公夫人已回去休息,长公主又自行聚集了这群小辈一同宴饮嬉闹。
“来来来,快叫我瞧瞧这靖国府的四丫头!”
云芳荨被唤到了长公主的身前,乖巧的行礼。
“哟,果然是个标致伶俐的美人,这几日璇儿那丫头净在我耳边念叨你,我这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喜爱不已。
“娘——”昭仁郡主陆璇偎依在长公主身边撒娇。
“芳荨看着比璇儿还要年长一两岁,可许了人家了?”
“回长公主,不曾。”
“这就是靖国侯夫人的不是了,改天我可要好好去说道说道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替大女儿找了好婆家,怎的也不顾及小女儿了?芳荨若是中意了哪家的公子,尽管和本宫讲,本宫给你做主!”
在众人的一片打趣声中,云芳荨不由垂头红了脸。
“姑姑这是又在揶揄谁家丫头呢?不如让小侄也听上一听!”李玄煜等一众世家公子走了过来。
长公主故作嫌弃道:“去!这厢姑娘家说贴己的话,你也要往过来凑!”
这时李玄煜好似才看见云芳荨一般,状若惊讶:“原来是芳荨妹妹在此,近日里妹妹才名远扬,今日难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拱手间,他悄悄的向她眨了眨眼。
云芳荨也忍笑福身道:“小女见过王爷。”
李怀敏眼尖,看见了两人暗地里眉来眼去,故意笑道:“这寒冬腊月怎地好大一阵春风刮过?姑姑你这媒人可是要来晚了。”
长公主有心戏谑,只做不见,板起脸道:“皇兄统共就你们几个皇子,自然该好好替我李家开枝散叶,偏生你们几个兄弟的婚事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也就世贤娶了个羡煞旁人的媳妇。玄煜,你说说你,到底要什么时候定下终身大事?”
李玄煜笑道:“姑姑,这可不能怨小侄,岫云寺无相大师亲口断言,小侄二十五前不得娶妻,否则必定相克。况且易得无价宝,难求知心人,小侄打定主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哪能这般草率?”
说着他若有深意望了过来,云芳荨心头一跳,莫名的又惊又喜。
“就你长了张嘴,花言巧语像抹了蜜一般,我却说不过你。”长公主冷哼:“还有洛卿,我倒要说说你!”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冷眼淡漠的李洛卿,被长公主骤然点了名,面上仍旧无波无澜。
长公主约莫是兴起喝多了些,只顾一人絮絮叨叨:“玄煜那小子我是不操心,倒是你,这些年府里清清冷冷连个人也没有,不知还以为你是剃了度的和尚,可怜念瑜那孩子也没个可心的人照料,哪有你这般铁石心肠的爹爹。依我看,你璇儿表妹与你青梅竹马正相配......”
酒酣耳热正是兴浓,众人皆知这长公主平日里就是喜欢扯红线的性子,也便嬉笑着起哄。
“娘,你说什么呢?”陆璇羞红了脸,直跺脚。
“姑姑,小侄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李洛卿蓦然起身,冷淡行礼,就这样转身而去。
席间众人一愣,一时有些尴尬。
长公主酒醒了一半,有些懊恼自己糊涂了竟拿他打趣,但面子上挂不住,少不得要发一发火:
“这,这成何体统!”
陆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泫泣欲滴,羞得跑走了。
李怀敏急忙劝着:“姑姑,你也知大哥的性子,他和若薇妹妹情深意重,这事还是不着急.......”
其余公子小姐知晓洛王和洛王妃那段往事的,少不了私下里议论一二,李玄煜兀自摇着折扇,垂眸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云芳荨望着洛卿远去的背影,一时痴了,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悄然离席跟了上去。
“洛卿——”
前方那华衣公子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这般华庭盛宴,独他一人满身清冷,抖落一衣人间烟火,如神人谪仙。
“云小姐。”他眉目淡淡,满是疏离。
云芳荨心中一痛,不满道:“你何必与我这样生分?”
“云小姐怕是有所误会,本王和云小姐并不相熟。”
“你——”云芳荨只当他还生自己的气,悻悻道:“好吧,以前是我不是,但我还没追究你骗了我的事,什么洛卿,原来你是大皇子......对了,宝儿还好吗?好久没见他了。”
“劳云小姐挂心,犬子一切安好。”
“哼,你也不关心他,他怎么会好?”
“云小姐若无事,本王便告辞了。”
“诶,等等——”云芳荨急忙叫住他,有些犹豫着开口:“你和洛王妃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的亡妻也便是宝儿的娘亲,乃是故去萧太师的孙女,当年名动一时的京城才女萧若薇,圣上下旨赐婚,二人郎才女貌一段佳话,可惜还未成亲,洛卿便被贬谪巴蜀,萧若薇却仍旧不离不弃,二人终是成了眷属。
只可惜,命运弄人,现今阴阳两隔。
“够了!云小姐不必太关心本王私事,告辞。”
不等她说完,洛卿便打断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云芳荨孤零零的站在原地,鼻头酸涩,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永远是她一颗真心换来他的不屑一顾,他怎能对她这般残忍?
其实,她不过是想告诉他,她知他对亡妻专一痴心,她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烦他了,她知难而退,她衷心成全......
“大哥不解风情的名头响亮,我道是哪个姑娘家还敢巴巴凑上来,原来是芳荨妹妹啊!”
暗地里忽而转出了一个人,眉目含笑,话里揶揄,却正是魏王李世贤。
云芳荨一愣,忿忿不平的看向来人:“你居然偷听!好卑鄙!”
“呵呵,本王不过碰巧路过,谁想到能见着这一番好戏?”李世贤似笑非笑:“芳荨妹妹好本事,在我大哥二哥之间左右逢源,本王佩服佩服,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你,你血口喷人!我与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胡说!”云芳荨羞愤不已,转念又是冷笑:
“魏王殿下不也是在这二人之间左右逢源,又何必说旁人?”
李世贤脸色一沉,“有些事情妇道人家可不要多言,自作聪明的人向来死得很快。”
“呵,难道我说错了?当我不知晓你们几人为了太子之位的明争暗斗?说到底都是利益熏心!”
“放肆!”
李世贤怒喝了一声,冷冷的望着她,云芳荨毫不畏惧的回视。
良久,李世贤骤然一笑:“芳荨妹妹果然非寻常女子,无论你最后寻得哪位如意郎君,本王在此先恭喜了。”
“你——”云芳荨一愣,却见他已是转身离去了。
......
“可恶!可恶!可恶的李世贤!”
回府路上云芳荨不住的念叨着,心里扎了好几个小人将魏王诅咒了好几遍,竟敢戏弄本姑娘!
云泽清轻斥:“又口无遮拦!魏王总归是你大姐的夫君,不知哪里惹到你这小妮子了?”
“他明褒暗讽,指桑骂槐,当我是傻子听不出来?哼!”
云泽清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好好好,我家小妹最过聪明。不如明日我与秦王带你去郊外踏青散心可好?”
“好啊好啊!”云芳荨眉开眼笑,凑到云泽清身边撒娇道:“大哥,方才席上我实在吃得多了,不如你先回去,我出门转上一转,消消食可好?”
“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何体统?”
“大哥,我不是一个人,我带着丫鬟侍卫呢!好大哥,这样下去我可要变成圆滚滚的冬瓜了!”
云泽清耐不住云芳荨的软声央求只得允了,转身厉声吩咐长安等人好生保护好小姐。
待云泽清走远,只见云芳荨回头招呼长安长乐:“快!掉头!我们去百花胡同!”
长安一僵,长乐疑惑道:“小姐,百花胡同是卖花的么?”
“小长乐,什么卖花?那里是花街柳巷!京城顶好的青楼花魁都在那儿,今日听定远候府的小侯爷说那儿新开了个清净处,楼里姑娘个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卖身只卖艺,王孙公子也不给面子,听闻那幕后老板更是个极有趣的美人,小姐我今日不开心,就去那儿找找乐子吧。快走!”
长安深吸一口气,甩开缰绳赶起马车:“驾——”
云芳荨所说那清雅处,如今已是在京城富贾豪门中出了名的,亭台楼阁精致宛如江南水乡,朱门大开灯火通明,客似云集,匾额上书三个大字:
怡红楼
长安眉头一皱,如若她没有记错,当初在扬州绯楼之时,小姐曾当众赋诗,其中便有“怡红快绿”四个字,莫非是巧合?
今日恰是怡红楼新来的西域十二舞娘献舞之日,舞娘身着五彩丝络霓裳,婀娜身姿舞着一曲献祭阿梵王的舞,台下众人如痴如醉。
香花撒了漫天,缤纷落尽处,阿梵王一身夜色长袍面附金箔面具,手捧洁白雪莲灯,踏着鼓点,缓缓登场。舞娘尽数匍匐在他脚下,他却目不斜视,径自穿过一众莺莺燕燕,走到舞台最前方,单膝跪地将手中雪莲灯送到了挤在台下的云芳荨手中。
在少女晕乎乎接过之时,面具后深邃凤眸且染笑意,薄唇微勾,念着戏中台词:
“碧落黄泉,我为你而来——”
一旁长安几乎按捺不住将手搭在剑上,就要出鞘。
——南天冽,他竟从扬州追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