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玄英(3)(1 / 1)
“你找方拓做何?”
天凉山中确有灵狐,却不是九尾,小巧机灵,通体银白,山庄上就养着两只。
洛卿垂眸,纤长手指漫不经心逗弄着灵狐的模样,说不出的风姿绰约,清贵高傲。
“不要你管!”云芳荨噘着嘴道。
洛卿瞥了她一眼,“你自便。”
云芳荨欢欢喜喜的走了,要想办成那事,还是要方管事帮忙才好。
灵狐本是极冷傲的性子,从小养起却也和人亲近,它撒娇一般蹭着洛卿的手,他不在意,只任它嬉闹。
“洛文。”
“洛文在!”
“告诉方管事,适可而止。”
“是!”
“三十那日所需祭品可尽数备好了?”
“回主子,已备好。”
洛卿伸指轻轻挠着一只灵狐的下颌,小银舒服得眯起眼,乖顺服帖,小金不满,不停用尖尖鼻头蹭着他的手背。
他沉默片刻,问道:
“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洛武并无回信,但四爷那边透露口风,那位近日念道过您,诸事年后可有转机。”
洛卿垂眸,似笑非笑:“二弟刚立大功,现今正是春风得意,我这时杀将回去,可真是煞风景的很。”
洛文不敢答,半晌壮着胆子问:“那位云姑娘......”
洛卿不言,良久后抱了两只灵狐,掀窗放了出去,挥了挥手,灵狐懂事便自行跑去玩耍了。
洛卿站在窗边望了片刻,无悲无喜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总不能学我那二弟的手段。”
方管事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嘴上两撇小胡子,总是笑眯眯,看起来和和气气。
他听过云芳荨的话后,笑道:“云小姐放心,小人一定让云小姐满意。”
云芳荨大喜,急忙安排起来。
山庄上上下下就在洛卿不知名的情况下热火朝天的准备着。
......
年三十这一天,洛卿带人进山办事,云芳荨赶紧让方管事带人忙了起来。
贴春联,剪窗花,张灯结彩,山庄上下瞬间焕然一新,每个下人都换了红通通的新衣裳。
宝儿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颈上一把长命锁,裹得暖暖乎乎像个圆球,他小手提着一盏小灯笼,在丫鬟仆人来来往往间,坐在门槛上,用力记着娘娘的话。
嗯,等一下,他要藏到帘幕后面,然后娘娘喊他时,他就跳出来走到爹爹面前,然后,然后说什么呢?哦,然后说,新年万福。
也不知爹爹会不会被宝儿吓到?会不会抱抱他,夸他的新衣裳好看?宝儿小脑袋苦苦的思考。
然而此时此刻凉山别院这番热闹景象,长安并不知晓,暗夜冷风中,她正伏身在百里外左家镇某一户人家的房顶上,等待一个刺杀目标。
昨日炎迦飞鸽传书安排的任务,小姐身边也缺人手,故而长安主动领命。
比起那般欢快喜庆的氛围,她宁愿选择孤身前来。
有多少年没有过年了?好似自从离开宁家村始,这人世烟火欢声笑语,就与她再无干系。暗堂从不过年,她也不知过年,过去每一个大年三十不是在训练,便是在刺杀中度过。
往往三更天过,天蒙蒙亮,潦草收拾一身狼狈,提了血淋淋的首级往回赶去,见到空荡长街尚未熄灭的万家灯火,爆竹纸屑,才恍然今夕何夕。
而那之后也不过是加快脚步,祈望能天大亮前回去复命罢。
那样欢聚团圆的日子不属于她。
下意识的攥紧了颈间的玉佛吊坠,她的至亲至友,全已地下长埋。
身体已经冻僵,她不动声色的变换姿势。幸而这蜀地冬日不及燕京城的严寒。
此次她要杀的人左无浪,是个老江湖,他的仇家找了他整整一年也不见踪影,但他今晚必定要回左家镇,只因他老家在此。
长安在这一刻甚至希望他不会回来,即便她今夜空等,只要他不出现,她的任务便不算失手。然而他若回来,便必定会怀着一腔与亲人团聚的空欢喜,在这除夕年夜倒在自家门外。
终于,长街尽头,那个身影还是出现。
长安无声叹息,悄然提剑蓄势。
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人,左无浪大惊失色:“暗堂杀手?”
长安不发一言,直接出剑,招招致命。
她没有长遥一般与对方攀谈的习惯,反正片刻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左无浪不过江湖三流人物,勉强抵抗了几招,大喊道:“《华清诀》不在我这里,你杀了我也没用!”
长安无动于衷,雇主出钱只是买他的命而已,前因后果与她无关。
左无浪见此无用,一咬牙,转身拼命逃去。
只是他轻功也不敌长安,拼死逃了几里路,终是在镇外河边被追了上。
临死前,他最后一口气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阿绣。
长安知晓,这是他年幼的妹子。
方才她趴在他家房顶上时,听见那个叫阿绣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问娘亲,大哥今晚回不回来?他说过会给她买炮仗,她看邻居家的孩子有,她也想要。
她不会知道,他回来过,却也永远不能回来了,她的大哥此时已经成了镇外河边一具无名的尸首。
也许这便是左无浪的目的,他知晓自己难逃一死,他只是不愿死在自家门外而已。
就让家里的爹娘妹妹永远以为他有一天会回来。
东方天幕隐隐曦光,除夕这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年来临,这日的初生朝阳与往常也并无什么差别。
长安在她趴了一夜的那家人家门口放了一挂炮仗,最后看了一眼大门上亮了一夜此时奄奄一息的红灯烛火,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凉山别院,意料之中那喜气洋洋的景象并不存在,所有披红挂彩一夜之间被尽数撤下,山庄素净得与往常无二,似乎昨夜年夜就是一场幻梦。
云芳荨哭了一夜,才刚刚睡下。
长乐义愤填膺,随时准备小姐发话,她就毒死山庄上下。
长安询问长风,他犹疑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昨晚洛公子生了气。”
昨夜云芳荨精心布置,山庄上下喜庆热闹,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府小姐为了心上人亲自下厨做了菜。
她请了山下镇上的戏班子,演了一出热闹的戏,戏中她拿了瑶琴,弹唱了一首这几日自谱的曲子。
戏到落幕,仙童祝福,将宝儿凭空变了出来,手捧聚宝盆,宝儿迈着小步子磕磕绊绊的从台上走下来到洛卿的面前,奶声奶气道:爹爹新年万福。
然而对这一切,洛卿并无欢喜动容,他冷着脸发了火,将方管家在内所有下人统统训斥了一遍,狠狠惩罚,勒令将如欢如意关起来,宝儿日后由翠嬷嬷一人看管,不得见任何外人,也不准出现在他面前。
而后他转身,对云芳荨淡淡道,天色已晚,云姑娘早些歇息罢。
云芳荨登时便哭了,她大声质问他,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喜欢他,想叫他开心,他可以不喜欢她,却怎么可以将她的心意这般践踏?
面对那样的情真意切,洛卿无动于衷,兀自离开。只留云芳荨一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
长安默然,这位洛公子所作所为确实过分,他明明早知晓小姐的心意,却从来不给她答复,只是敷衍,每每抛下一丝希望,却又彻底摧毁,叫小姐为他茶饭不思,魂不守舍。
这样的人委实太过残忍无情。
“我们劝一劝小姐?”
长风颔首:“等小姐醒来吧。”
傍晚时分,长乐心急如焚打算破门而入时,云芳荨终于打开了房门,她哭了一夜,眼睛红肿得像兔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我们...明日便离开吧,天凉山的美景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这蜀地我看够了,天下之大,还有那么多我不曾踏足之地,要早些启程的好。”
众人沉默应下,心知小姐这番,恐怕是真的伤心了。
翌日一早,一行人打算辞行,却被告知洛卿家中出事,昨日已连夜出庄下山离开,宝儿方管事等人同行,月余不能回返,云姑娘等人自行离开便可。
云芳荨失望不言而喻,就这样黯然离开了天凉山。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巴蜀道,此会在何年?
此后长安一行人走水路,沿江而行,途径武昌、应天,一路不乏青山绿水,闹市喧嚣,然而云芳荨总是兴致缺缺,任凭长乐怎样为她解闷也无用。
春暖花开之初,终是来到江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江南都会,富甲天下,扬州自古繁华。笙歌燕舞飞花尽,云芳荨终是再次打起精神,品尝过扬州无数美食,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
众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长安在信中写下:
二月二十七,至扬州,投宿于东城悦贤居,餐食清蒸蟹粉狮子头,拆烩鲢鱼,扬州炒饭,三杯琼花露酒,甚悦。
纸条几折,塞进信鸽腿上竹筒中,至窗边放手,信鸽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远。
天凉山一行,炎迦恐怕有所疑心,下令从一月两信,改为一日一信,务必将小姐日日所遇之人,所做之事,尽数汇报,不得有误。
长安领命而行,却是怅然,小姐年少天真,动辄倾心,炎迦这般紧迫盯人终归无用。
世上无可奈何之事,莫过于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任你位高权重,任你武功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