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白藏(7)(1 / 1)
“小姐小姐!昨夜京城里又生了灭门惨案了!”
长乐从外面打听到了消息,兴致勃勃的同云芳荨道。
云芳荨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个月第六起还是第八起了?死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贩夫走卒,有人牙子也有老鸨。”
“啧啧,这凶手有意思,也不知是有何目的。”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长风,这不会是暗堂做的吧?”
长风摇头:“小姐,不是。”
“我猜也是,谁会费力花银子去杀这些人。这其间必有蹊跷!”云芳荨突然丧气:“我好想去查一查是谁做的,一定很有趣。可是阿炎一定不会让我出门的,我可不想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在闺房里,天下之大,那样多的美景美食,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好好游历一番,才不枉此生。”
长乐道:“小姐,到时你可一定要带上我,长乐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当然要带着小长乐了。”云芳荨笑嘻嘻道:“但小长乐一直跟着我,难道不准备嫁人了?”
“长乐才不嫁人呢!”
“啊呀呀,这话可说太早,你未来夫君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你放心,若你以后看上了谁家少年,小姐我一定给你做主,长安长风都是,小姐我说话算数。什么聘礼嫁妆,统统包了,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小姐你取笑我!”长乐气呼呼去捉她的痒,云芳荨连连讨饶,一片欢声笑语里,连长风都不禁勾了勾唇角。
长安独自站在一边,低头默然。
暗堂
“真是翅膀硬了,我管不得了,是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才罢休?”
炎迦坐在上首,冷笑道。
底下,长安与长风垂首而立,长遥懒散的倚在柱子上,满不在乎的往嘴里倒着酒。
啪—的一声脆响,酒坛被击落在地,酒水流了一地。
长遥动作一顿,嘴角一挑,望向炎迦:“难道你不该去找那个罪魁祸首?拿我们撒气又有何用?”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炎迦目光冷冷扫过众人:“长宁呢?”
无人应答,长遥讥讽的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反正不是我做的,走了,卖酒去!”
炎迦一气之下拍碎了桌子,怒吼道:“你们两个把长宁给我带回来!见不到人,你们也不必再回来了!”
二人领命。
出了门后,长风问长安:
“你知道他在哪里?”
长安默了片刻,点头:“我去找他,你放心。”
......
“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啊——”
“别杀我,别...啊——”
暗夜下,冲天火光里,一片人间惨状,倚绣楼上上下下连嫖客带楼里姑娘,老鸨,丫鬟,小厮,没有一个能逃出来,统统死在了火里。
不远处的房檐上,一黑衣男子静默而立,他望着这场大火,脸上的表情似痛快,似愤恨。
一人悄然落在了他身后站定。
“小官哥哥,这样你便解脱了?”长安涩然道。
杀了曾经经手他们的牙婆,人贩子,老鸨,贺大人子孙后人,还有倚绣楼上下活口,他便会快乐么?
林官侧头,远处火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半数情绪沉在了阴影中,似悲似喜。
“那是所有噩梦的源头,所有憎恶心魔的开端。惜儿,只有毁掉他们,我才能从过去走出来,我才能重新开始。”
长安没有回答,因为这已是林官为自己寻到的唯一能发泄的法子,是他唯一能说服自己解脱的理由。
尽管她知晓,亏欠他们的从不是什么人,而是这残忍的命。
生老病死,众生皆苦。
炎迦重重责罚了林官,他从刑室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昏死了过去,一身破烂的衣裳被血浸染,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可他脸上却还带着笑。
好似退去了所有伪装,回到了当初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
仇恨了许多年,他终于原谅了这世间,纵使是以最过激烈血腥的手段。
然而这片刻的欢愉宁静也是好的。
长安耐心的替他脱掉和伤口粘连在一起的外衣、里衣,小心翼翼的替他清洗伤口,上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
他因疼痛而下意识的颦眉,莫名的孩子气,她伸手温柔的为他拂平眉头,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若是岁月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她就这样呆呆看着他,过了半晌,听到他轻轻蠕动干涩的双唇呢喃着:“水,水...”
她倒了杯水,轻轻扶起林官,喂他喝下。
其实她也从未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呛到了他,林官咳了一阵,牵动了胸前伤口,剧痛下,彻底清醒过来。
她有些懊恼的去拍他的后背。
“没事儿...”
林官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二人都是一愣,然后纷纷沉默了下来。
半晌,林官低低开口:
“惜儿,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知晓,我连......”
“我知道。”她匆匆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我也一无所求,只要小官哥哥在我身边就够了。”
林官一声喟叹,缓慢的握住了长安的手。那只手纤细瘦小,却并不柔软,那上面布满了茧子,拿起剑,可以轻易割断人的喉咙。
“惜儿,假如上天安排我们一定要成为彼此的累赘,彼此的软肋,这样也好。就让你我的生命自此纠缠在一起,活着一同活,死后一同下地狱。”
她轻声应着,强自忍住眼眶的酸涩,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小官哥哥,其实我们最初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啊。”
“是啊。”
他也笑。
为奴为婢也好,只要有口饭吃,我们在一块儿。
......
八月二十九,是云芳荨的生辰,靖国侯府里从来不会有人记得,但这个日子炎迦却从来不会忘。
他带着她去了城中最豪华的酒楼,最美味的宴席,请人为她演了她一直想看的皮影戏,还带她飞到了燕京城最高的楼上,看了一场绚丽的烟火。
炎迦问她有何生辰愿望。
“我想周游天下,走遍四方。”
炎迦沉下脸色:“你还是想离开我。”
“不是的,阿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像亲人一般,我怎么会想离开你?只是天下之大,中原地广物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不愿一辈子只做一只笼中之鸟,那样我同那些见识短浅的娇小姐有何区别?你愿意我变成那样么?”
炎迦沉吟:“我陪你同行。”
“不,阿炎,你要让我学会自己长大,在你的庇佑下,我永远也飞不起来。况且你不是为我安排了长风长乐他们?有他们在身边,我不会有事。”
“这世间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你不知....”
“所以我才要去见识,去闯荡,不然不曾亲眼见过,我永远也不知。也许见识过天大地大后,我会更加眷恋家的温暖。况且......”
云芳荨顿了顿,缓缓道:“我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中一定会尽快将我嫁出去,大娘定不会让我嫁进什么好人家,你...阻得了靖国侯府么?”
炎迦双拳骤然紧握,云芳荨说的这一切句句在理,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可他不愿,也不舍。
偏偏近日,他西域的仇家寻仇上门,如果他继续和芳儿来往,也许反倒会害了她。
云芳荨不语,只静静等着他的决定。
终于,炎迦一声长叹,妥协道:“好,芳儿,我放手,可你定要保护好自己,长风他们三人必须寸步不离的守护在你身边,每到一地,我都会让他们飞鸽传书给我禀报。”
“太好了,谢谢你,我就知道阿炎会同意的!”云芳荨兴高采烈,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炎迦无奈搂紧了她的腰,苦笑道:“这世间也只有你能叫我让步。芳儿,我只给你三年时间,你定要毫发无损的回来啊...”
这一夜小姐回府后格外开心,又唱又跳折腾了好久,连长乐都困倦的去睡了她也不困。
待丫鬟伺候下梳洗完毕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轻声唤道:“长安,长安你在么?”
暗中长安本来昏昏沉沉将要睡着,突然惊醒,一个翻身落下,单膝跪地:
“小姐有何吩咐?”
“哎呀,不是说过不要跪来跪去了,快起来!”
云芳荨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这么晚还唤你,只是我实在开心没人说,你不要见怪。”
长安干巴巴道:“小姐言重了。”
云芳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长安你真有意思,就像长乐说的,你整天板着脸,好似谁都欠你钱似的,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像个年轻女孩子。可我却觉得,长安你很可靠,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唤你,你就在那里,和长风一样,就算我看不见,心里也是安稳的。”
长安低下头,憋了半天,道:“多,多谢小姐。”
云芳荨又被逗笑了,“长安你真是...真不知道以后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家。”
长安心念一动,脑海里千回百转,思考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小姐,若是,长安以后找到了心上人,可否,可否...”
“啊呀呀,原来冰冷冷的长安也会想这些羞人的事情。”云芳荨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细细打量她黑暗中垂下的脸上渐起红晕。
半晌,她似终于看够了,轻咳了一声,正容道:“若有那一天,你只管和我讲,小姐给你做主,还你自由身,让你开开心心嫁给心上人!”
长安跪谢:“谢小姐——”
她知道,其实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小姐作不得主,他们的命,蛊虫的解药,都掌控在炎迦的手中。
然而,小姐是炎迦的软肋,他永远会对她千依百顺。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也许遥不可及,但只要有着一丝希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