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生死之劫（1 / 1）
美娘被弃在岸上，此刻脚痛得不得了，寸步难行，见那岸边有株柳树，正是隋炀帝当年赐名叫杨柳之树木。
垂柳遒劲干支上生发着嫩叶千条。
美娘思想道：“哪个好人家儿女不是父母怀抱中，百般爱惜养成，好比那嫩叶一般。谁知命运不济，遭际歹人，不幸落于风尘，倒像那柳叶背阴，不见阳光，只遭横风暴雨冲击，流落于污泥之中。做粉头的，哪里有个好下落，倒到不如一死，还清洁些。”越思越苦，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两个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一般。
呆呆坐在地上，可喜无人见。
一时岔了念头，将那两条裹脚布死命打了个结。
心道：“前几日妈还说，那些不争气的粉头，连脚布都是娘买来。我给妈挣了这许多钱，是妈的摇钱树。今日却落个如此下场。”
将那裹脚布连缀成一长幅，抛于树干上，手拽一拽，觉得这树干结实，踮脚便要垂挂于布上。
这树下少有人行，长年累月，尘土积成个高高的土包。
王美娘身量高，踮脚就要挂于一条白布上。
万念俱灰，终于有清净的一日了。
眼皮还沉重睁不开。
只听得耳边擂鼓般响。
“美娘，你醒转，你醒转！”
悠悠醒转，眼前是牡丹，眼泪湿了衣衫，连锦被都被打湿了大片。
声音明明是个男人的。
“姐姐，急坏我了。你吃了大苦，若不是秦小官搭救你，你可就遭大难了。”
王美娘半日不言语。
是在自家床上。
秦小官到清波门外朱十老的坟上祭扫，从此经过，见一个想不开寻了自尽，忙忙搭救，谁知，抱下来一看，三魂吓掉了一魂。
“真是老天有眼，美娘没事就好。”秦小官还是那般恳切。
“我的儿，这次可真是全亏了秦小官。”王九妈也老泪纵横。
王美娘只觉得心中疼痛，肝肠寸断。
结识那么多王公子孙，还是秦小官搭救了自己。
“你也要多谢牡丹姑娘，她忍怒去陪吴八公子。”
王九妈将这段经过备细说给秦重听，秦重方知这些小娘们的苦楚，何止一件两件。
心下愈发可怜王美娘。
美娘看看牡丹，道声：“多谢妹子。”
牡丹刚刚收住哭声，听到这一声道谢，又哭个不住。
“姐姐，你我就如姐妹一般，你又见外了。”
次日刘四妈来坐。
到美娘房中探视时，不免东拉西扯，闲聊几句。
“老身今日无事，多陪侄女儿闲扯几句。“”
牡丹在旁，问道：“姨娘，以前恍惚听说，我妈当年也曾想从良，后来不知遇到何事，这事又没了下文。”
刘四妈没了以往的爽利。
“姨娘，我常说，牡丹就像我嫡亲的妹子。您老人家就是我们的姨娘，有啥还好意思背着我们的？况我和牡丹，不是桂香姐姐，不会将这些话说给旁人学舌的。”
刘四妈道：“倒不是怕你们多话，只是让我想起当年。哎，当年……”
当年王九妈也曾是临安郡里的红人。
那时她叫做王九娘。
想与多少富户大家，性子又和顺，不比美娘这般骄傲的性气，只怕房前屋后比今日美娘还要热闹些。
王九妈的妈妈倒是个千百载难得的妈妈。
并不以这些粉头当作摇钱树，平日里胭脂水粉都买上好的。粉头们赚了钱，也不一味贪图多少。
她常说：“你们也是好人家儿女，我也是无奈之下走了这条路。我还不看顾你们，谁看顾你们？”
见其中王九娘是个出色的，有时说道：“你虽然年纪还早，却要起个从良的念头。把日常结实的好人家给妈说说，妈经历的世情多，比你清楚，也帮着你相看相看。”
王九娘羞答答说道：“妈，女儿早已有了意中人。”
妈妈笑说道：“ 你这小鬼头倒是精明，当妈的一丝也没看出来。又不知你要从那一个？莫管是甚人，我儿不要面皮薄，说给妈听。”
王九娘道：“就是前日来的张秀才。他说，进京赶考，考中就来迎娶我。”
妈妈呆了半晌，方说：“儿啊，不是为娘的劝说你一句。你二人如今情热，你如今貌美，他如今是个穷酸。见你貌美多资，自然哄骗于你。你想，他异日真中了状元，就算不中状元，中了榜眼、探花，选个官，早就有说媒的踩遍张官人家门首，说好人家女儿了。”
王九娘道：“妈，你别轻看了秀才。”
妈妈道：“如何说我轻看了？”
王九娘备细就将自己赠金与张秀才之事告诉了妈妈。
妈妈吃了一大惊，说道：“什么？我儿将金子都赠与那秀才了？”
张秀才只说金子权时领下，只当与王九娘收藏。异日高中，王九娘便是那夫人。
俗话说，再丑的事，一床锦被遮盖了，旁人谁敢说个丑字？
“娘，只要你肯开口允了。”
妈妈叹口气，也不则声。
她看不上张秀才。那一种寒酸气质，一旦高中得官，还不是照样□□跟，巴结大户去，怎会看得上这个痴丫头。
她见九娘铁定了心，几匹马也拉不回来，知道这时痴心一时转不过念来，倒也不来说她。
美娘听到这里，见四妈不再说下去，便问道：“后来呢？”
“往后，你们两个看呢？”刘四妈摇摇头。
美娘和牡丹两个知道没有后来之事了，不然，妈不会还做这个行当。
“难怪我说妈，只把我们当个摇钱之树。”
刘四妈自知王九妈受此打击，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只在金子银子上过活。
“姨娘，我也要从良，侄女真心想从良。”王美娘将头上的钗子拔下，死命掰成两截。
“侄女若是说一句假话，便叫天打雷劈。”
牡丹也自低头不语。
这些小娘子，都在低头盘算自己的终身大计。
“姨娘，做侄女的别没的孝顺，只有历年积下的几两金子，奉与姨娘胡乱打些钗子。”
刘四妈眼见这黄澄澄的金子，笑得眼儿没缝。
便道：“侄女真是这般客气，倒叫姨娘不好意思了。想来侄女是看中了哪家公子？莫非韩衙内？还是黄翰林家的那位风流俊俏的三公子？”
美娘笑呵呵低声道：“姨娘莫管闲事，都猜错了，都不是。”
“咦，怎地说姨娘管闲事呢？自家侄女莫哄我，老身猜一定是那韩衙内。这临安郡内谁不知韩衙内与你相熟？”
美娘半日不语，黯然道：“只当你侄女自家赎身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