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油铺凋零(1 / 1)
秦重这些事情做毕,一路想着朱家油铺子的事。
他哪里知道,王裁缝只知一星半点儿,朱家的事情,果真是叫人听了生气。
自从自己被赶出门后,李贵在朱十老家,与碧荷更加明目张胆起来。
赶走了朱重,快了一分心意,又看看芳华是个碍眼的,见人纷纷执着地来提亲,李贵又劝碧荷,撺掇对朱十老说道:“这些高门大户,谁家不是三妻四妾,便是当时看芳华妹子是个金珠宝贝的,娶回家去,哪一日看厌了,或是大房嫉妒,容不下芳华,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丈夫就抛之脑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或者,万一又娶个新人来,芳华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李贵只对碧荷说道:谁知哪一户人家势力大,娶了芳华,这铺子朱十老免不得日后就做了芳华的陪嫁了!”因此,只是劝说朱十老不应承。
朱十老半世只是这个耳根子软的毛病是一点也改不了。本来见有几位公子如此情热,已是几分动心,兼之冷眼看去,也没有哪一个纨绔子弟的样子,见几次三番来说,七八分动心已是有了。
其中家资最丰厚的一户吕府,虽是到府上给衙内做妾,但是听说吕府只有一位夫人,尚未置妾,且听吕家下人说,这位夫人知书达理,并不拈酸吃醋,芳华嫁到吕府,绝不会受任何委屈。
但朱十老听得碧荷如此说,又心意改变,怕芳华将来受了委屈,到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芳华影影绰绰知道这件事,倒也不放在心上。她是个孝顺女儿,一心只以爹的主意为准,况且,私心里,她总是放不下朱重这个过继哥哥。左思一回,右想一回,听隔壁铺子说,重哥哥现在依旧做卖油生意,担着油担子走街串巷,后来只在钱塘门西湖一带做生意。又是替哥哥开心,又是担心他穿衣吃饭,只是放心不下。自己又是没脚蟹,走不得远门,一年多没见哥哥,百般愁烦,只好一心做女工刺绣。
朱十老当日一气之下将朱重赶出家门,没了这个得力帮手,李贵、碧荷又不真心实意帮忙,芳华毕竟是个没出阁的闺女,只能勉力在店里撑着生意,不多久,腰疼更甚。过了不到半年,就大病一场。
李贵、碧荷见朱十老病废在床,心里暗暗高兴。两人全无顾忌,公然调情,惹得朱十老发作了几场,腰疼病发作得更加厉害。身体也好一阵、歹一阵,铺子里的生意愈发仰仗李贵料理,这下正合李贵、碧荷之意。
秦重思想着朱老爹和芳华妹子,走到一家香铺前时,又想到明日还要见美娘,不由得进店买了几根芳华说女儿家平日最喜的百合香,回到家中,将衣服薰了又薰,熏得香喷喷。第二日,雨过天晴,天气晴明,秦重侵早就打扮起来。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望王九妈家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
等走到王九妈家门口,秦重想起昨日与韩俊永推心置腹的那一番话,不由得愧心复萌。
他想:“王九妈家往来得都是些高门大户,我这种身份的人,怎好意思上门说。平日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卖油,今日忽然前去说那件事情,羞答答如何开口?”
他在大门首踌躇思量,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王九妈摇摇摆摆走将出来。她已是半老徐娘,姿色犹存,只是胖了许多,腰间尤显得肥胖些。
王九妈刚刚送走韩衙内。她没料到韩衙内大清早来,竟是送自己一注大富贵,将这宅子送给了自己家。
九妈自然之道韩衙内是为了美娘的缘故,她在这烟花行当这么多年,岂不知美娘与韩衙内各自心内那一份心思。她应承韩衙内不将赠园子的事情说与美娘,也不与其他人说起。她以为韩衙内怕韩尚书知道,哪里想得到韩衙内心中那一层层委曲的意思。
王九妈心情大好,这时她开门见了秦重,便道:“嘿呀,秦小官。”见他穿戴与往日不同,又不挑油担子,更加疑惑。“你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这般齐楚,你今日是要去谁家相亲么?”
秦重不知王九妈只是一句戏言,还只道王九妈嘲笑他,一时脸上挂不住,只得老着脸,上前作揖,王九妈也不免还礼。
秦重道:“小可并无别事,今日前来,专来拜望妈妈。”
那王九妈见男人不知多少,看他那羞羞涩涩,欲语还休的样子,鉴貌辨色,就想,“一定是看上了我家哪个丫头,也许是腊梅、桂香。不过,牡丹也说不定。牡丹这小丫头,出落得楚楚动人,一两年之后,虽比不上美娘的美貌,做个当红的小娘也是足够哩。”
王九妈毕竟是妇道人家,见秦重虽然不是个大财主,可是,常言说得好:“搭在篮里便是菜,捉在篮里便是蟹”,就是赚他钱把银子买跟葱,也不亏。
王九妈一头这么想,一头满脸堆下笑来,道:“今日你对我实话实说,你可骗不了我。”
秦重依旧低着头,说道:“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只是不好启齿。”
王九妈道:“但说何妨,且请到里面客坐里细讲。”
秦重虽然曾到王家上百次,可都在大门、甬道与厨房间走动,就连假山、鱼池都不敢多看几眼,何况那前面的客厅,后院美娘等姊妹住的房屋呢?
他听到王九妈让他到客厅里坐,便赶忙跟在王九妈身后,走到大厅里。
王九妈让了座,分宾主坐下,秦重终于敢抬头看看这客厅。只见一张桌,几把椅子,看起来都十分名贵。就是壁上挂的画,也是山水,令人见之忘俗。秦重心下想,原以为这其中是绣楼般精致,今日才知这般雅洁。
过了一会儿,被王九妈换来上茶的小丫鬟出来了。她低头恭敬地托着茶,走到客人面前,仍是低头。临到椅前不免抬头一看,谁知竟是那位每隔一日便来自家卖油的秦小官人,今日呆头呆脑地穿得这般整齐,戴着头巾,身上香喷喷的不知熏了什么世面上常见的香,就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秦重正在那里看厅正中的桌椅,正不知该怎么跟王九妈开口。一听到小丫鬟咯咯的娇笑声,倒像是吓了一跳似的。
还是王九妈老练,她见秦重抹不开脸面开口,又见小丫鬟笑出声来,便假意喝道:“海棠,你来了也一年了罢,平日妈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这么没有教养?对着客人咯咯笑出声来的?要是这么没规矩,小心妈晚上打你两下子。”
丫鬟海棠见妈这么说,知道妈虽然口头厉害些,倒不像别的妈一般轻易打人,妈是从没打骂过自己姊妹,知道是吓唬自己,便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
秦重的脸红扑扑的,这时,王九妈方才开言问道:“秦小官,你看你坐了半晌了,到底有什么话,要对老身说?”
秦重道:“妈妈,我来坐一坐。嗯,主要是来拜见妈妈,没有其他的话。嗯,主要嘛,”他大起胆子,大声说道:“妈妈,我想请贵宅上的一位姐姐吃杯酒儿。”
王九妈道:“秦小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你这么一个老实人,竟有如此风流的兴致。”
秦重道:“九妈别笑话小可。小可的积诚,也非止一日。”
王九妈道:“我家这几个姐姐,都是你认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她揣摩着秦重的年龄,八成是喜欢上了牡丹。
秦重缓缓道:“九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别个都不要,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王美娘共处一宵。”
王九妈只道秦重取笑他,心想,我家美娘艳名远播,有的达官贵人尚且相交不上,何况你这个小小卖油郎?
她立刻就变了脸道:“秦卖油的,你今日出言无度,莫非是专门奚落取笑老娘的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
秦重道:“小可是个老实人,岂敢在九妈面前偷奸耍滑。”
王九妈道:“我量你也不敢。我在这风月场中也打滚了二十多年,什么样人没见过?秦卖油的,你难道没从四邻八舍那里听来我家美娘的身价!怕是将你浑身上下折成银子,还不够我家美娘一宵果子钱呢!实话说你说罢,我这里的牡丹姑娘,姿色虽不比美娘,性情却是和顺。”
秦重一听这话,把兴冲冲的那心情打消了三分,心里想,今日看来要出丑,当即把头一缩,把舌头一伸,低声说道:“真的是出丑!”
他是老实人,是真不知这烟花之地的所费。王九妈转念一想,来的都是客,虽说是个市井之徒,也不便这般讽刺哩。
于是又转怒带笑而言道:“秦小官,我头先不过是看看你的口气。”
“妈妈,小可实在是不敢欺骗妈妈。”
“哦,谅你也不敢。不过哩,丑话说在前头,到时不要闹开来,大家都不好看。我家美娘身价颇重,一夜歇钱要十两银子。还有哩,你不是这等场所常来之人,有个烟花行当里的规矩提前说明白,这十两银子,只是美娘陪宿一夜的身价银。其他东道杂费,比如房里吃酒、喝茶、品果子,要另算。要是以往的富商大户,不时赏赐小丫鬟也是有的。秦小官既是本分生意人家,这些赏钱倒不必计较了。”
王九妈一席话说得明明白白。
秦重听罢,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赶忙从衣袖中掏摸出一大锭细丝银子,说道:“这一锭十两重,在倾银铺里倾好的,足色足数,请妈妈收着。”
又摸出一水丝小锭来,也递与九妈,又道:“这一小锭,重有二两,相烦备个小东道。”
王九妈起初见了这锭大银,掂在手里,凉冰冰、沉甸甸,已自爱不释手。
王九妈不再言语,就把这两锭银子收于袖中,道:“钱我暂且收下了,可是,秦小官,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日常卖油,毕竟不是个上等客官,明日当美娘娇客,这几日先不要来我家卖油。再说句村话,秦小官不要见笑。你毕竟不是大户出身,这个斯文模样嘛,倒要去预先演习演习为好。”
秦小官放下心来。
“妈妈,这个小可理会得。”
一向多在街坊闲走,那上等的酒楼茶肆虽去的遭数不多,也是留心看过几回。再者,也曾与韩衙内之流的上等人家公子说话几遭,这些上等的应对答话,斯文模样,却也算演习过几回了。
王九妈又道:“往常你卖油时,也不知看到我家美娘没?我家美娘百般皆好,只是一向往来的都是临安郡的王孙公子、富室豪家。这些个贵人豪富,遇到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免惯纵她个小脾气。倒是头先跟你说的牡丹姑娘,性气和顺。要是给牡丹认出,你不过是位走街串巷做经纪的卖油郎,牡丹姑娘一向体贴人心,倒不会嘲笑于你。我家美娘,又怎肯降低身段接你?”
秦重道:“我对美娘姑娘敬若天人,不管她何等性气,我只一心爱慕。但凭妈妈成全小可,大恩不敢有忘!”
王九妈见秦重的说得十分坚心,又吩咐道,美娘琴棋书画皆精,整日有人邀约,让秦重要过几日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