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志欲从良(1 / 1)
秦重回家的步子愈走愈快,边走边想,又想一回道:“王美娘相交的,都是些公子王孙。我秦重不过是个市井卖油的,书没读过几日,也不会甚么琴棋书画,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风流的样子?纵有了银子,料她也心生嫌弃,不肯接我。呸!秦重,你终日挑这油担子,不过日进分文,怎么敢想这等非分之事!”
这秦重回家的路上,真个是一路上胡思乱想。
及至到家,秦重开了锁,胡乱冷水擦把脸,身子沉重,就躺在床上歇下。
他翻来覆去,只是想着这汴京来的王美娘,仔细回忆她的模样,那雪白面庞,苗条身材,婉转态度,冷淡气质,真是愈想愈真,仿佛那美人就站在自己眼前美眸浅笑一般。
秦重好似站在郊野中,被雷击中了,千思万想,只是围绕那美人转悠。这一夜翻来覆去,牵挂着美人,那里睡得着。
看着窗户外的月亮光偷过窗户纸,发出淡淡的青白色,他觉得被窝有些单薄,身子发寒,就裹紧了被窝,继续想那美人。
可怜自古痴心人呐。
虽是金二院外梳弄了美娘,可美娘除偶尔去其他家户外,一连留了韩俊永半个月,倒像是韩衙内梳弄了美娘。韩衙内一向出手大方,王九妈心下倒十分欢喜。
过了几日,刘四妈又来到花园。她进门就问王九妈道:“美娘可肯接客?”九妈笑吟吟道:“妹子,真是喜从天降。恰好那韩衙内从信州回来,美娘一向与衙内交厚,见到衙内,竟温柔款款,连留了他一十五日。这韩衙内每日在温柔乡中打滚,成日只与美娘厮混,我看美娘是回心转意了。”
“老姐姐,这可是喜事,美娘今后可是你的摇钱树了。”刘四妈说完这几句,打听得韩衙内今日不在,就又敲门与美娘说话。
“姨娘今日有空?”
“我儿,听说你回心转意,姨娘替你高兴。这才是个粉头的样子。”
“姨娘,我今日只请教你一件事,怎地才能从良?”
刘四妈大吃一惊。
“我儿,你才开始接客,怎地就说从良之事?从良可是个有志气的事,真不容易。”
“姨娘,我也是好人家儿女,为甚就要一直流落风尘?”
“我的儿,粉头纷纷说从良,你可知从良也有几等不同。”
美娘道:“从良有甚不同之处?”
刘四妈道:“有个真从良,有个假从良;有个苦从良,有个乐从良;有个趁好的从良,有个没奈何的从良;有个了从良,有个不了的从良。我儿耐心听我分说。”
“姨娘,我也听姊妹们说过从良之事,明白什么叫做真从良与乐从良。”
“我儿,你这么年轻,未经世事,哪里知道世情险恶,怎会知道人分百种,有真从良就有假从良,有乐就有苦,有趁好就有没奈何,有了就有不了。”
烟花丛中,怎么叫做假从良?有等子弟模样不俊、家底不厚,却发傻一心爱着小娘,小娘是烟花丛中人,只是一味贪财爱势,却不爱那子弟本人,哄骗子弟。等到成交,小娘却又推故不就。或者小娘勉强进门,心中意气不顺,故意不守家规。那子弟家定然容留不得,因此,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依旧放她出来。
烟花丛中,如何叫做苦从良?却是子弟势力不小,强迫小娘嫁人。一入侯门深似海,既是豪富之家,必定多条家规,像绳子一般紧紧绑着小娘。小娘哪里赶得上夫人的地位?只好半妾半婢一般,忍住气服侍夫人,不过是低三下四,忍死度日而已。
烟花丛中,如何叫做没奈何的从良?做小娘的,原无从良之意,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强横欺瞒,又或因债负太多,将来赔偿不起。不论好歹,得嫁便嫁。
烟花丛中,如何叫做不了的从良?子弟与小娘倒是郎才女貌,你贪我爱,却是两个人都只贪眼前快乐,哪里去想长久营生之计?一时之兴,犹如滚油一般,没有柴火去烧它旺它,很快就火灭油冷。子弟们多是没有家资,唯唯诺诺,家中尊长不容,小娘只好被发回妈家,追取原价。
美娘听了这番话,倒是呆了半日。
她低头思索许久,缓缓抬头对刘四妈道:“姨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番韩衙内回来,我留他住了一十五天,曲尽心意侍奉他,我这份痴心也自了了。我与韩衙内今生无缘,也不奢望作衙内之妾。如今奴家志要从良,一定要那真从良、乐从良、了从良,姨娘看还是怎地好?”
刘四妈道:“我儿,我活了大半辈子,见得粉头不知凡几,未有几个像你这般痴情的,只怕你这番心意韩衙内一无所知。”
美娘道:“姨娘,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自知身份低微,又怎敢有非分之想?如今一心只想从良。”
刘四妈道:“美娘,似你这般高才美貌,等闲的临安郡子弟也不敢往来,将来与你相交的无非是王孙公子,贵客豪门,也是你的身价高,并不低三下四。你自己也积趱些私房,期间冷眼旁观去,遇个知心着意的,说得来,话得着,那时姨娘与你做媒,咱们也一般三媒六聘地嫁去。不要等到年老色衰时,想要从良也已经后悔莫及了。”
美娘听了,微笑不言,又微微摇了摇头。
刘四妈不知美娘这微笑又摇头到底是何主意,只好起身。
美娘却是将四妈一番话狠狠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