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欲洁不能（1 / 1）
按往年惯例，临近年底，城中商贾赚钱回城，正是大把银子往销金窟里扔的好时节。
这都来年二月了，美娘却打定主意，多日不见客，头发也不梳。
王九妈见美娘饮食也减少，身子看看清减了许多，心下十分焦躁。
结义妹子刘四妈是惯打秋风的。
今日来到王九妈家，正是年初抽油水的好时机。
“老姐姐，你可是烟花丛里的石崇了！守着个摇钱树，怕不要累下千金？”
“四妈，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来得正好，快给我开解开解，我是活生生要被自家闺女气死了。”
刘四妈一看王九妈气色不对，便知是哪个女儿不听话了。
“还有谁？我家美娘啊，这小娘子，真是气死个人。想我这几年，把她当金珠宝贝看待来，吃的要好，穿得要好，鸡鸭鱼肉，绫罗绸缎，这几个粉头里面，哪样供养不是给她最拔尖的？”王九妈在前楼厅里，不住地讲道。
一叠声又叫丫鬟给四妈奉茶。
王九妈命丫鬟将珠子茶坊买来的珍藏多日的六安瓜片拿出，丫鬟忙不迭地煮茶。
“四妈，不是对着你说句狠心话。这美娘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我欲待把美娘凌虐吧，又恐她那脾气，烈性不从，万一冷了她的心肠，撕破了脸皮，今后难以相处。欲待由她这么耍小性，发脾气，我可是不愿意。当初是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这几年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活的。你说我们门户人家买粉头，本意便是要她赚钱，若不接客时，就养到一百岁也没用。难道我是在养千金小姐不成？”
刘四妈看着王九妈，想当年，九妈可是名噪一时的西湖美人。
江南女子温柔如水，当年九妈还叫做九姐，人称她似风中清荷一般风流雅致，又生得性子温顺，人一说临安郡的花魁，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到如今，九姐老成九妈，脸上皱纹成褶子，那种不耐烦的气质，真是美人迟暮，美人迟暮。
刘四妈一头胡思乱想，一头听王九妈诉苦。
“四妈，你能言快语，一向与美娘甚说得着。人又多道你是个女随何，雌陆贾，能说得罗汉思情，嫦娥想嫁。今日央你下个说词，若得美娘回心转意，做姐的情愿与你磕头。你多吃杯茶去，免得说话时口干。”
刘四妈笑着说道：“老姐姐，这等奉承我倒不敢当。况说，嫦娥本就能嫁吴刚，还想嫁谁哩？”
王九妈听四妈这么打趣，不由得喷出一口茶来。
“四妈，吃茶。”王九妈连忙奉上茶，“润润喉。”
“老姐姐，你轻看我怎的。老身天生就一副海口，便说到明日，还不干哩。等我说得美娘回心转意，再喝这茶不迟。”
牡丹在楼上一看到刘四妈肥硕的身体，就赶忙到美娘房间里来。
“好姐姐，刘四妈来了，想必是妈妈让她来说服姐姐的。听那些子弟们说刘四妈那张嘴巴好生厉害。”
“任凭她怎么说，我只是一个不理便罢了！”美娘淡淡说道，她心里打定个主意，任是谁也扳不动。
刘四妈在楼下说笑着，不慌不忙吃了几杯茶，咯噔咯噔走上楼去。
美娘在房间前只听得楼梯咯噔咯噔响，便知四妈上来。
四妈只见楼门紧闭，轻轻地叩了一下门，叫声：“侄女！”
屋内熏着香，一屋子香气，美娘正在作画。
开门相见了，四妈靠桌而坐，美娘坐在一旁相陪。
见桌子上铺着一幅细绢，才画得个美人脸儿的轮廓。
四妈细细看了一回，她也不甚懂画，一者素来听说美娘能诗善画，二者今日是要劝得美娘回心转意，便连声称赞道：“画得真正好！这美人倒像是美娘自己，我看还没有美娘标致哩。九阿姐不知怎生样造化，偏生遇着你这一个伶俐女儿。人生得如此标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好相貌又好技艺，便是堆上几千两黄金，满临安郡走遍，可寻出个能比得上我们美娘的小娘子么？”
美娘见四妈这样夸赞自己，本面子上淡淡的，不欲理睬，眼下倒有些不好意思。
时常听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一句村话，叫“热脸贴个冷屁股。”四妈当然知道，像美娘这般雏儿，哪能做到这般狠心呢？
美娘只好说道：“四妈休得见笑，今日甚风吹得姨娘到来？”
刘四妈见美娘些微露出笑意，心下便知有些意思，连忙道：“老身时常要来看你，只为家务在身，不得空闲。”
美娘听到四妈说一直不得空闲，今日偏得了空闲来此，约略猜测四妈要说些什么话，把头低了下来。
刘四妈鉴貌辨色，知道美娘有些害羞了，连忙说道：“闻得你恭喜梳弄了，今日偷空而来，特特与九阿姐叫喜。”
美娘听得刘四妈提起“梳弄”二字，便满脸羞得通红，头上汗珠也要密密地渗出来，头低得更厉害，半天也不答应一声。
刘四妈知道美娘是害羞了，便把椅儿掇上一步，两张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她将美娘的手儿牵着，叫声：“我的儿！像你这样做小娘的，素来也是见过多少达官贵人，富豪公子的，你怎地这般脸皮薄？像你这般怕羞怕丑，将来可怎么才能何赚得到大把银子？”
说罢，刘四妈只笑嘻嘻半日不言语，只看着美娘。
美娘被刘四妈看得心慌，便道：“姨娘有甚话不妨直说。”
刘四妈一听美娘这话，知道她心中开始活动，便缓缓开口道：“我的儿，就算你志气高，打定主意不要赚银子，难道你娘收留你，又将你养大成人，不要收回本钱么？你素来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要识大体，怎么如今倒轻重不分？这话不是你娘跟我说的，却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看你现在，弄得蓬头垢面，一丝精气神也无，倒像是个久病的一般。你倒是跟姨娘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美娘一声不吭，低头弄着带子，一条翡翠色间黄的带子，被美娘纤细的手指绕来绕去。
“我的儿，要是门户人家的女儿各个都像你的脾气时，那这么一大家人口，早上起来要吃，要穿，哪一样不要花钱？”
美娘冷冷道：“我素来便是这个脾气！”
刘四妈道：“啊呀，我说你呀，分明是年轻不晓事！姨娘跟你直说吧，做这烟花行当的，就得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那才是个正经本事。”
美娘扭头恨道：“姨娘，我不是这样人，更不做这样事！”
刘四妈掩着口，格地笑了一声，道：“傻孩子，我儿命运不济，流落烟花之地，怎能跟好人家女儿一般相比？你娘养你费了一片心机，若不帮他几年，赚几千两银子，怎肯放你出门？”
美娘道：“我当年也是锦绣丛中长大，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正经人家女儿。若要我做这等低三下四之事，绝无可能！”
刘四妈见美娘如此固执，倒一时没法接话。
哎呦，这美娘可真是前所未见的小娘子，刘四妈连茶也不喝，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