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1 / 1)
“他怎么样?”红裙女子纤手破龙眼,一口一个好不惬意。
“身体亏空严重,灵魂受损,灵力大减。”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女子平平道。
“这么惨。”红裙女子评价道,专注龙眼三十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一位呢?”
“身体底子差,化功散对他有不小的影响。一段虚弱期,我命人带他去客房休息了。”
“哦。那他什么时候能醒?”红裙女子看了一眼郁之巽,又问。
“随时。”紫衣女子淡淡道。
“咳咳……”仿佛真的为了印证紫衣女子的话一般,郁之巽咳嗽着睁开了眼,“瑾……”
“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啦。”红裙女子朝嘴里扔了一颗龙眼,“我说巽,你这一路未免太狼狈了。”
郁之巽苦笑着咳道:“修找不到别的人,我总不能拒绝他吧?”眼下这二人对他的情况定是了若指掌的,他也不必废话,直接发问便是。
“他的确特殊。”红裙女子倒是认可了修杳的说法,“一个可以携带双灵玉的凡人。不过,这可不能成为你掩饰的理由哦。”
看着女子促狭的笑容,郁之巽只觉得头大:“凝!”
“顾珃,字倾璇。这位是叶溦,字泠涄。”红裙女子笑道。
“璇姑娘,泠阁主。”郁之巽一礼,看着叶溦一头扎眼的白发只觉心痛,“泠涄,伶俜——泠阁主,是不是慕神他——”
“是。”叶溦没有否认也没有逃避,浅浅的紫色穿在她身上只有淡淡的怀恋,“只有他交出灵玉将魂魄四散,才可能唤醒如你这般的记忆;冥际需要他看护——他既找到了我,又还有什么理由活着?”
郁之巽死咬牙关,努力咽下心头之恨:“她星沁仅凭一己之私罔顾大局不谈,如此一来——”
“巽。”叶溦淡淡提醒。
顾珃抱臂而立,蓦然冷笑出声:“我倒觉得巽骂得好。”但她也未曾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接着就眼下之境况道,“巽,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问题很棘手啊。”
郁之巽沉默片刻,道:“连您也不能办到吗?”
叶溦喟然长叹,不正面回答他,反问道:“世传君神医种种善行,却无人知他名字,你可知为何?”
郁之巽摇头。
顾珃笑道:“慕夜和子阑,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两人。子阑比慕夜稍微高明一点,慕夜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郁之巽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叶溦则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的挚友继续数落自己的男人:“你知道慕夜蠢到什么地步吗?咱们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结果那个蠢货一用就他娘的是六世。六世什么概念?就为了我们能知道他是慕夜!”
郁之巽拧眉:“璇姑娘……”
顾珃不耐烦:“别叫我。”
“弦儿,你去看看祁荧醒了没有,醒了就跟他谈谈。”叶溦道。
顾珃看了她一眼,抄起装龙眼的器皿离开了。
叶溦这才坐下,道:“阿夜和子阑,从他们恢复记忆的那一刻,用的都是本名。”
郁之巽道:“方才璇姑娘说六世……”
叶溦道:“阿夜与我相同,记忆与生俱来。弦儿的记忆是我唤醒的,而小娄的记忆是我和弦儿费尽心机也没能唤起的。”
“娄神?”郁之巽震惊,“瑾……泠阁主,你们已经遇到多少人了?”他并不是想叶溦回答,遂续道,“娄神的记忆是不是需要一个刺激?”
“我们也这么猜测。小娄甚至这一世又爱上了弦儿,可他仍对所有事情毫无印象。”叶溦道,“关于我和弦儿的称呼,你若愿叫单字我们也不反对。”
郁之巽苦笑。这可不是他愿不愿的问题,而是他敢不敢的问题。瑾初和凝弦带给他的威压绝不亚于慕神和娄神,既然有了可以在人间随意称呼的敬称,他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咳,泠阁主,我们从哪开始聊?”郁之巽问。
叶溦道:“祁雪是靳羸旧部,唤作水攸。”
“难怪我不认得她,居然是靳神的人。”郁之巽默然叹息,“如果不起因为我,她也不至于受那些苦。”
“你又怎知她是否甘愿?”叶溦道,“巽,别太高估自己。”
“唔,这句话,我觉得我不是最适合的,卓神才是。”郁之巽说笑起来,忽而又摇摇头,“算了,没什么意思。”
叶溦道:“只要踏足孟国国土,你就会进入风障。我只是没想到你身边会有怀揣两块灵玉的凡人。这会对你的判断产生干扰。”
“如果我破不了风障呢?”郁之巽心头一寒,追问。
“那个凡人会死在结界中,弦儿会去带回灵玉。”叶溦不咸不淡地回答。
长久的沉默后,郁之巽轻笑:“阁主不是这么狠的人。”
叶溦不置可否。
郁之巽低低咳嗽,道:“有卿筠上神他们的消息吗?”
叶溦摇头,问:“你什么打算?”
“交出灵玉,陪祁荧浪迹天涯。”郁之巽提起祁荧时整个人都是和暖的,“我答应陪他一辈子。”
“你该知道你做不到。”叶溦道。
“是。”郁之巽一派平静,“所以,还望阁主成全。”
“成全?”叶溦笑容冰冷而讽刺,“巽,你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
郁之巽想了想,慢慢道:“这身功力,加上阁主的能耐,应该足够我再撑二十年。”他仔细盘算过,“祁荧的寿数为四十六,多出两年作不备之需,我能陪他走完这一生。”
“失去这一身功力,你还怎么保护他?”叶溦嗤笑。
“所以这是下下策。”郁之巽沉吟,“这具肉身并不足惜,如果用健康来换,应该比二十年还要多。”他有他自己的考量打算,“毕竟,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健康却是失不再来的。”
“你还没疯。”叶溦道,“那你就不想想祁荧的感受?”
“那么,”男人浅浅笑起来,目光温柔而坚定,“请阁主允我,借您之力散尽此身灵力。”
叶溦道:“从头到尾,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不。”郁之巽摇首,温柔地看着她,“如果阁主答应,我希望走第二条路。”
叶溦一震:“巽……”那样的眼神,她怎会不懂?
“我有我的私心,但是,我也有我的责任。”郁之巽道,“这一点,修没有做到,我却不想推卸。单凭第二条路,我可以获得寿数至少十八载,身体这种东西如果用心调养,说不准我还能活得更久。”他怜惜地看着叶溦,“这是我能够想到的,唯一不损耗您丝毫灵力的方法。
“若非为了慕神,您不会受苦;若非为了您,卿筠上神等亦不必受此牵累。”郁之巽语意真切,“哪怕再亲切,终究是卓神太傲。您不怪我们,我们却不能不自责。”
“你也莫将我想得太善良。”叶溦淡淡道,“卓承托我寻忆阁时已经道过歉了,不然你以为我会费心费力地替他守着?”
“您一定会的。”郁之巽微笑,“慕神看人,从不会错。”
伤感只是一瞬,叶溦道:“那你决定了?”
“是。”郁之巽道。
“好。”叶溦颔首,“那你可得好好爱惜身体了,跟以前一样可不行。”
郁之巽眼睁睁看着叶溦在自己身上种了一个咒,无可奈何。
不想让她耗费灵力,结果还是……
“好了。你去找他吧,我这就不留你了。”叶溦收手,道。
郁之巽拜谢,补充道:“保重。”
既然瑾初上神身边有凝弦上仙,那么,他当初想问的一些问题也大可不必问了。
“会的。”叶溦道。
郁之巽前脚已踏出房门,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询问:“那个苏倦琴……是干嘛的?”
“那是子阑的孩子。”叶溦笑得无奈,“认了阿夜当干爹,却被外界传成亲生儿子了。”
“……”真是啼笑皆非的答案,不过……“子阑可以啊,他不要命了?”再被贬他也不是被剔去仙骨了啊,他还是仙人啊,娶妻生子不说,居然还是跟凡人……
“所以他死了。”叶溦淡淡道。
这话够狠。一时间,郁之巽也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没成亲,那姑娘被他托付给阿夜,他就死了。”叶溦道,“那姑娘无处可去,被阿夜带来了寻忆阁,现过得还不错。”
“哦。”郁之巽想了想,的确没别的事了,抬腿就走,那架势,不可谓不急切,不可谓不兴奋。
能相守终归是好的。叶溦淡淡想,嘴角噙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
推开房门,就看见顾珃百无聊赖地吃着龙眼——真能吃。
郁之巽走近,颇为担心地问:“他还没醒吗?”
“没有。”顾珃打了个哈欠,“你以后别碰凉的别碰辣的别碰油腻总之别碰刺激性强的食物。”
“……”郁之巽也没指望瞒过眼前这位,“他什么时候能醒?”
“我觉得你以后也少碰他。”顾珃有些严肃地说,“你不清楚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吧?”
“……是。”郁之巽大方承认。
初见时的梦魇,几次试探下不躲不闪的颤抖和泪水,第一次时的恐惧与憎恶……他记得每一个细节。不需要刻意去算祁荧的过往,他也能模糊推测出祁荧的曾经。
那必然是肮脏与不堪、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他身体底子特别差。你那是先天的,他这是被动的,你懂我什么意思。”顾珃放下龙眼,郁之巽看出了她的认真。
不由得态度更端正了些:“这我知道。”
“那就好。”顾珃眨眼又恢复了慵懒的状态,她伸了个懒腰,亮了亮手中的盒子,“你在这陪着他吧,我就不打扰了。你有事喊一声‘夕岚’就行,嗯夕阳的夕山岚的岚,走之前也不用跟我们打招呼了。没什么事了吧?”
郁之巽瞟了眼盒子,道:“您不想再见他?”
“如果不是他,你不会中毒,想陪他就没必要糟践自己的身体。”顾珃淡淡道。
“注定。”郁之巽道。
“是啊,否则水攸怎么算出来呢。所以啊,我更不想再见他。”顾珃耸耸肩,一个称不上雅观的动作被她做出就俏皮得可爱。
郁之巽无言以对。
顾珃推门出去,留下一句话:“替我道个歉吧。”
郁之巽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坐在祁荧身边,替他整着额前凌乱的发丝,在他眉心印下一个吻。
这是他的宝贝,他的爱人,他的唯一。
祁荧缓缓睁眼,正对上郁之巽深情的目光。
于是他笑了。郁之巽也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郁之巽搂着祁荧,静静诉说着往事。
“十二岁那年,我瞒着家里前往少泽边界,第一次遇见阿雪。那时候的她可比你狼狈多了!你想,她只是个小女孩,没什么自保的能力,我甚至惊讶于她能从丹江跑到少泽来。”
“你可不要小瞧阿雪,她早熟得很呢!七岁就能制作□□,我倒还真信她有本事逃去少泽。”
“真让你说中了。她狡猾得可以,也比你难骗得多——哎!祁荧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冷静冷静!祁荧我跟你说,我发誓我从开始我就真心想对你好,虽然原因并不单纯。”
“……哼。是因为阿雪?”
“嗯。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她答应由我照顾。我便将她带回家中,然后日久生情。她十四岁那年,拉着我问我‘聆冬闻夏’叫什么好。”
“这名字你起的?”
“不是。她给了我两个选择,我想她这毒既然分两部分,就让她把两个选项合二为一了。”
“诶?”
“嗯。一年之后,她及笄,我提出要娶她,遭到我大哥的强烈反对。之后,她不辞而别。消沉六年后,我遇到了薰儿。她姓赤,喜欢穿一身红色,美丽而热烈。相交四年后我爱上了她,带她回家后又一次受到了来自我大哥的阻挠。也是这时阿雪回来了,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伤了她们俩的心,阿雪离去,薰儿自刎在我面前。”
“巽……”
“……都过去了。阿雪是回丹江了吧?”
“是啊。阿雪回来,带走了白发和……那个男人的命,同时带来了丹江国数十年以来最大的灾难,她也以一条白绫谢罪国家。”
“是阿雪会作出的选择。之后我便遇见了你,差不多是一见钟情了,反正你现在也是我的了,嘿嘿。”
“傻笑什么啊。你捡着你能说的说给我听就好,不能说的就算啦。”
“我能控制风,呃,还有……唔!”
结束了一个深吻,祁荧微微喘息着,带着笑意看着郁之巽,“巽,我从不气你隐瞒,我只是不愿你难受时也不肯说。”
郁之巽微有惊讶,随即满心欢喜:“我说了,不会再有了。那咳嗽是老毛病,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
祁荧凝视郁之巽。
良久,他展颜:“好。”
郁之巽亲亲他,笑笑:“离开寻忆阁,我们接着游山玩水怎么样?孟国这么大,我们逛个够?”
“好呀。”祁荧道,“身在念亦,先玩过此地再说。”
“下一站去孟国都城冬临,……哦对了,祁荧,你想不想去看海?”
“海?”
“嗯,念亦往东走就能见着大海了。去吗?”
“当然。”
……
“我此生所求,不过陪你冬聆寒雪夏闻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