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1 / 1)
又四月,二人终于踏上了风靖的国土。
“这就是泛尘大陆上最古老、最神秘的孟国?”此处风沙够大,祁荧不得不呼喊。
郁之巽默默地又试了一遍,确定自己已经不能轻轻松松控制风的行止,苦笑着暗叹,面上却并不表露,也喊回去:“是的!”
“这儿的风怎么这么大!”祁荧笑着抱怨。
“所以啊,快别逗留了,走吧。这又是风又是沙尘的,吹久了不好。”郁之巽苦口婆心。
“我们这一路都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风哪!”祁荧觉得很新鲜,“头一次诶!”
郁之巽无奈笑笑。一路上没大风,当然是他的杰作。不成想竟无心斩断了祁荧一条获得快乐的途径。
“呸呸,太大了!”祁荧吃了满嘴沙子,“巽,我们走吧!”
郁之巽点点头,二人在这荒烟蔓草之地,迎着风,艰难前行。
郁之巽看着祁荧埋头赶路,微微拧眉:是我多心了吗?
大半个时辰之后,仍然不见人烟,祁荧终于也觉得不对:“巽。”
“嗯?”郁之巽用灵力感知了一路,毫无所获。
“你觉不觉得,这儿有问题?”祁荧对危险气息的捕获不是没有,只是慢。
郁之巽楞了一下,自语道:“那看来是了。”
还能用灵力感知周围环境,说明他能控风的基础还在。能用却没能用出来,说明他身处的这个环境有限制效果。那么,这风沙便非自然气象,更非人力所为。
原因祁荧与他一同入了这风沙障,郁之巽便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祁荧能入此障,与其身所携两块灵玉不无干系。
既然是瑾初上神布下的,便不可能损耗自己的灵力。郁之巽自信一笑:“祁荧,稍等。”
……
“‘风障尘沙’已破。”
侧卧在贵妃榻上吃龙眼的女子稍稍抬了抬身子,以示兴趣:“哦?巽来啦。”
“灵力波动自然是他的,还有两股灵力来自灵玉……修杳和……白发。”之前开口的女子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来,语气中充斥着无可奈何,“你少吃点。”
“才五两而已。”榻上的女子俏皮地眨眨眼,玉指拈起一颗未剥皮的,弹过去,“吃吗?”
“而已?弦儿,吃多了上火。”窗边的女子伸手接住,无奈道。
“我知道我知道。”女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抬起的身子也落回榻上,“我很想知道,风巽是哪来这么大勇气跟一个身怀两块灵玉的凡人走在一起的。”她丢了一颗浑圆的龙眼在嘴里,“最后一个啦。”
“等他来了你问问好了。”窗边的女子摇首叹息,似是拿那榻上的女子没办法了。
……
郁之巽收手,眼见风沙消散,他下意识去看祁荧表情,正撞上祁荧一双澄澈清净的双眸。
祁荧浅笑道:“巽,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但你不说,我便不问。你说过,我总得到满意的答案。”
“这些……”郁之巽想了想,“等到了寻忆阁,我仔仔细细跟你讲。”
“好。”祁荧点头,执起郁之巽的手,走在前面,“走吧。”
手中的温度低得不似活人。他明显感觉郁之巽挣了挣,力道不大,最终也没松开。他听见郁之巽悄悄叹息,听见压抑的闷咳,最后得了一声带笑的沙哑:“祁荧,你走在前面,你认识路?”
祁荧不语,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情,不想被人从身后拥住。
“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祁荧低声问。
“抱歉祁荧,但是我发誓只是手凉些,并无大碍。”郁之巽轻声道。
“是么……”祁荧摇摇头,“罢了,你现在骗我就骗吧,可是郁之巽,”他离开那人的怀抱,转身面对那人,微微昂头,目光坚定,“等到寻忆阁,你若再敢骗我……唔。”
郁之巽慨叹这封唇封话真是百试不爽,亲吻中含糊不清道:“不会了不会的。”
祁荧没躲没拒绝,安静地回应,同时传递着他的不安。
……
风靖国。念亦。撷香道。
小海露出讨好地笑容,对着郁祁二人道:“二位公子不是要去寻忆阁嘛,我带您二位去啊!我路可熟了,我还知道各式各样的传闻传说。”
看着眼前五六个介绍完自己之后眼巴巴等着被挑选的人,郁之巽轻声问祁荧:“你说呢?”
祁荧指着小海道:“就你吧。”
郁之巽一看,得,祁荧真是会选。
“诶!好嘞!二位公子这边请!”小海引着二人,不忘回头朝余下的人得意地挑挑眉,仿佛是为了胜利而骄傲。
“小公子方才自我介绍时提到,各式各样的传闻传说?”郁之巽道。
“别别别,公子叫我小海就好。”小海笑得不好意思,“我是听这些故事长大的,也看过不少杂书杂记,这些东西都烂熟于心哩!”
“哦,是么?”郁之巽微笑道,“那小海不如来说说,关于寻忆阁,你们是怎么看待的?”
“好嘞!公子,这边。”小海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寻忆阁,据传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孟国未立、泛尘大陆仍处在部落时期时,就已经存在了。各处说法不一,但最具流传度的说法是:寻忆阁的第一任主人,乃朗蓝月族族长蓝映月。”
居然是部落时期?郁之巽心中暗讶。现在寻忆阁主是瑾初上神,可瑾初上神被贬犹在他们之后,凡间已是混战时期,部落时期早过。如若寻忆阁并非瑾初上神手笔,而瑾初上神又能接任,那位朗蓝月族族长应该跟他们一样身份。在他们之前,卓神和其妻以及娄神、慕神被贬,也就是说,那位族长,兴许就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
理清思绪不过瞬息,郁之巽并未错过小海接下来的话。
“后来寻忆阁被叶泠涄泠阁主接手,至今。”小海边走边说,“这说来也怪,寻忆阁主居然一直是泠阁主。说‘叶泠涄泠阁主’不过是寻忆阁主代号者有之,说泠阁主非人者有之,总之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小海觉得呢?”郁之巽及时地接上一句。
“嗨,公子,他们天天搞研究的都不知道,我只读过几本书,我哪儿知道啊。”小海挠挠头。
“小海应该经常干领路的活计吧?怎么,没进过寻忆阁?”郁之巽道。
“嘿哟,公子瞧您说的,寻忆阁哪是随意什么人都能进的啊!”小海心有余悸道,“您是不知道,不止我们哥儿几个,一直以来,想进寻忆阁的多了去了,但就说我见过的,一批又一批,除了一名武器是双环的公子和一名腰间别着一支笛子的公子,啊,还有求医的,没有人成功通过忆林进入寻忆阁的——哦,‘忆林’就是寻忆阁前的一片树林,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
“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是吧?”郁之巽笑着接口,暗想这小子非但观察力不弱,记忆力亦是惊人。听他所言,进入忆林的人形形□□数不胜数,他竟能将那二人的武器记得清清楚楚。可惜了。
“对啊。”小海道,“我们也去过,但是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原点,无论试多少次都一样。”
“此言何意?”
“小海,你方才……”
郁祁二人对视一眼,小海噗地笑了:“二位公子可别争啊。谁先问都一样不是吗?”
见郁之巽默许了自己的问话,祁荧续道:“你方才说求医者可以进入?”
“是啊。”小海点点头,倒着领路,“但是不一样的。求医者须得从忆林正东进入。而且不是所有病都能找寻忆阁医治的。”
“也有条件?”祁荧皱眉,他对鬼医的印象极其不好,没想到寻忆阁也是这德行的。
“是的。”小海道,“寻忆阁只负责很难医治的病,并且并不是进入到寻忆阁本部,而是交由秦姑娘看诊医治。”
“哦,谢谢。”祁荧淡淡道。
郁之巽敏锐地接收到祁荧不悦的信号,赶紧岔开话题:“小海可知君神医?”
小海停住了步伐。
他缓缓道:“那是我们心中的神。”
他的表情虔诚,眸中敬意深切,不似作伪。
郁之巽轻喟,仿佛是在惋惜天妒英才:“可惜了。”
小海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趿拉着往前走:“谁说不是呢。君神医那么年轻,就……我母亲的命还是他救的。君神医救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上天不公!”说着说着竟是要哭的模样。
上天又何曾公过呢?郁之巽嘲讽地想,扯住欲上前安慰小海的祁荧,语声轻柔:“小海,别难过,至少你们都还记得他。”
这一刻,他想,也许小海真的只是个孩子。
还有救的孩子。
“对不起,扰了二位公子的兴致。”小海慌忙擦擦眼泪,轻快道,“来,这边。”
“不妨事。”祁荧道。
“嘿嘿。”小海感激地看了一眼祁荧,不过祁荧没注意,反是让郁之巽瞄见了。
郁之巽一双墨瞳暗暗沉沉。
小海询问二人道:“既然二位公子不是来求医的,不知是专程拜访寻忆阁还是有寻忆阁主邀约呢?”
郁之巽笑笑:“二者还有区别?”
“如果是公子主动拜访寻忆阁,小海就只能领二位公子到忆林正西;如果公子与寻忆阁有约,那就是忆林的正南啦。”小海道。
“小海想去正南?”郁之巽笑着问。
小海挠挠头,他年岁不大,察言观色却有一套:“看来公子也是主动拜访寻忆阁之人啊。”
郁之巽来了兴趣:“莫非,小海曾遇到过寻忆阁专门邀请的人物?”
“我没有过啦。”小海回身看了一眼路,又转过来面对郁之巽,“大张遇到过一次。他说忆林正南可以看见落辉山头哩。”
“落辉山?”郁之巽怔了怔,没听说过。
“就是那边。”小海举手指了指。
郁祁二人一并扭头。远处云雾中果有山影若隐若现,时不常露出山腰,却始终看不见顶。
“原来是这样。”郁之巽点点头。
小海见高个子男人的确不是要去忆林南的样子,心下有些失望。恰好右手边矮一些的男人出声道:“不能绕道去南边?”
小海闻言,正雀跃不已——他早已看出高个子男人对身旁那名男子是百依百顺,没料想那人冷冷道:“你最好别抱有这种幻想。”
话是回答祁荧,郁之巽一双眼却是看着小海的。视线太过锐利,小海连忙止步,心慌意乱地嚷道:“公子教训得是!小海再也不敢了!”
郁之巽冷漠地点了点头,暗地里用“密语读心”哄劝祁荧:“路线不同自有不同的原因,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小孩儿随口一句话去冒风险?”
祁荧皱眉,郁之巽这句话让他感到不舒服:“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郁之巽只恨自己没法把有些事实告诉祁荧,正苦恼间,莫名而来的呼吸不畅致使他断了灵力的运行,秘术自然也无法继续施展。所以,他错过了祁荧妥协的一句“我听你的就是了”。
来自灵魂的颤栗,郁之巽不得不集中心神去对抗。他松开了与祁荧相牵的手,双手相握自然垂在身前,十指交叉匿于宽袖当中微微挤压,努力平复灵力波动。
该来的总是要来。白发一人的灵玉对郁之巽不足以构成太大威胁,顶多让他的左臂时不时脱力。一来白发本身灵力弱于郁之巽,其灵玉自然翻不起什么大的波浪;二来郁之巽是刚刚恢复记忆之人,灵力充盈,胜过带着记忆在人世沉浮许久的白发。修杳的灵力则与郁之巽不相上下。灵玉这种东西离体后六亲不认,此时他的灵玉与白发的合起伙来试图从郁之巽这个灵力源汲取灵力以获补给,郁之巽如何招架的住?
此时此刻,他已无暇顾及祁荧的感受。
尽管郁之巽表现得毫无破绽,祁荧还是觉察了他的不对。没空计较二人先前的意见不合,祁荧凑过去,轻声唤着:“巽?”
这轻飘飘一个字,像是某种讯息,之前躬身认错的小海猛地抬头,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打着呼哨的同时抽出匕首欺身朝郁之巽攻了过来。
周边角落里霎时窜出六个人来,看身量也就是些少年人,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简易地蒙着面,互不干扰地直扑向郁之巽和祁荧,其中一个更是扬手撒了什么东西。
“先杀个高的!”小海用当地方言高呼道。哪怕目前郁之巽毫无反击之力,可小海还是觉得这个男人相当危险。
祁荧在瞥见匕首的冷光后即知危险,见郁之巽面若金纸、冷汗涔涔,心知他情况不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便要运行轻功,但——
他一个趔趄,带得郁之巽也向前跌去,他急忙稳住自己和郁之巽的身形,皱眉深思起来。
“化功散而已。”小海举着匕首逼近他,“公子若能交出身上全部财物,我等倒是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不过他,非死不可!”
“你休想!”祁荧抽出郁之巽别于腰间的诉剑,妄图抵挡六人的攻势。他武功本就一般,现又没了内力,动作软弱迟缓,招式破绽百出。六人烦不胜烦,分出一人陪祁荧过招,其余五人自不同方向持不同武器朝郁之巽招呼而去。
祁荧大惊之下一剑将那一蒙面人击退,手中诉剑挥舞,以阻碍五人中一人,剩下避无可避,他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替郁之巽挡下其身前致命一击!
“混蛋!别伤他!”小海可不想祁荧受伤,握着匕首本意是威胁祁荧,此时反而替祁荧挑飞了同伙一人的武器。
“你他妈是不是傻!”那人用方言骂道,却也并不心急,毕竟他们赢面如此之大,可谓胜券在握,没什么值的担心的。
“我也觉得他是傻。”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郁之巽环住祁荧旋身离开战圈,诉剑入手,不论是长如对方的刀剑抑或短如小海的匕首,他通通削得只剩了把儿,“组团对敌,内部意见不统一可是致命的,你们太初级了。”
“你……”小海震惊之下无比恐惧。这个男人强大得不似凡人,其身上隐约的威压令他窒息,“不可能!”
“我们的确有钱,你们的计划本该毫无破绽,只可惜,你们漏算了一点。”郁之巽搂着祁荧,笑吟吟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想杀人越货,太天真了!”
他不待小海一行有什么遗言,诉剑脱手飞出,在空中漫然飞了一圈,带走了七条人命,之后自动归鞘。
“不会……怪我吧?”七具尸体,都是不足二十的少年,松懈下来的郁之巽喘息着问祁荧。
祁荧拼命摇头,扶着郁之巽:“巽你怎么样?”
“我若说没事……你会不会揍我?”恍然不觉唇角溢出的鲜血,郁之巽没心没肺般调侃。眼见祁荧色变,他慌忙补充了句,“实话说,不太好。”
“你还知道不太好啊?”一个微有嘲讽的曼妙女声响起,身着海棠色大摆衣裙的女子凭空现身。
郁之巽吃力抬头,恍惚笑了笑:“凝……”
红裙女子不与他废话:“走!”
风过无痕,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兵刃,没有尸体,一切,宛若旧时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