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红（1 / 1）

回到柳府时日头已经偏西，云依没有去父亲的书房，去了也见不到柳老爷。

天~~朝众人皆知，当朝天子最近这两年整日莺歌燕舞，一心只求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至于国事，全仗内阁两大元辅过问管理。

柳大人既是首辅，操心的国事更加繁多。

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宫中还不够，遇到节庆或者突发事端，劳累了一天懒得归家的柳大人，便在内阁偏间凑合一晚。长此以往，竟也成了习惯。

算下来，这些年柳大人在宫里待着的时日，倒是比在家里还多出许多。

若换作往日，云依指定是去找哥哥柳云清的。自从姐姐柳云漫四年前嫁去东宫做了太子妃之后，教导云依的责任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年长云依三岁的哥哥柳云清身上。

哥哥手把手地教云依习字，教云依抚琴，看云依学倦了便与云依对弈一局……想来除了女红和《女训》《女戒》之外，云依这傍身的技艺大抵皆拜柳云清所赐。

可今日——

东门外池塘边的那一幕实在太过惊悚，直到现在，云依还回不过神来。

哥哥自幼体弱多病，家仆们都说是因为他尚在娘胎之时便未得好生照料，于是自出生起便病痛不断，药理不歇。

随着年岁增长，哥哥孱弱的身子倒是有所强健，再不似以往风吹即倒般羸弱，但长久的病痛却为他朗俊的眉宇间添了丝飘渺的忧郁，令这位在旁人眼中风光月霁的翩翩佳公子多了一副冷傲忧郁的出世之姿。

旁人不知，可云依却是了解，哥哥的内心是暖的，温热如泉，清润如玉的暖！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这般温暖的哥哥，狠辣无情地刺杀府里的舞姬呢？

天~~朝民风虽然开化，但到底受了千年礼教的影响，女子们并不及南疆和北戎女子来的放浪。景安酒楼作坊内不乏北戎来的妙龄女子献唱作陪，猜拳浑闹。而青楼花巷中若是少了曼妙多姿的南疆女子，就好似一锅熬好的汤独独缺了盐巴，怎么也提不起味儿来！

而景安的大户人家为了消遣，也会或多或少在府里常年养些姿容靓丽的北戎歌女和曼妙婆娑的南疆舞娘。

即便从前并未听说哥哥喜欢府里的南疆舞姬，但总也没见他讨厌过这些妙龄女子，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哥哥非要置这些无辜的舞姬于死地呢？！

“二小姐，夫人在休息，吩咐了我们说不让打扰。”

糊里糊涂地乱想着跨过院门来至檐下，探出的手尚未触到门板，忽听得身后一声唤，原始娘亲的贴身丫鬟急急地跑来过来，反倒将正出神的云依吓了一跳。

“都快晚膳时间了！”

抬头看看暗淡下来的天色云依蹙眉问，“娘亲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何时睡下的？”

这柳夫人担着夫人的名，其实却是柳太傅的妾室。

柳太傅仕途遂顺，可家室却不及他的仕途这般顺利。

姐姐柳云漫的母亲出自景安世家，曾是有名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在柳云漫四岁之时便一病不起，香消玉损了。

续弦的夫人是哥哥柳云清的娘亲。可这位夫人比前一位柳夫人更加不幸。

听府中下人们说，她在怀着柳云清之时便已是疾病缠身，待产下柳云清后更是强弩之末。孱弱的柳夫人生下柳云清之后，等不到柳云清满月，她便灯尽油枯，遗憾地撒手人寰了。

自两位柳夫人过世后，柳大人始终也没再续弦，府中只余了一房美艳妾室，是有一年柳大人跟随圣上微服私访时从天~~朝与南疆交界的云涯县带回的南疆女子。

第二任柳夫人病逝三年后，这位南疆女子生下了柳云依。

令人意外的是，柳云依的到来不但未令这女子展颜欢笑，反倒是从见到云依的第一眼起，这女子便一日更比一日忧郁。

在云依的印象中，娘亲总是卧病在床却不进汤药。这世间，仿佛再无任何事情可令娘亲会心一笑。娘亲看着她的眼神，始终都是那么淡然，淡得仿佛初春的一丝微风，轻柔细软，不待云依细细感受，便已消散在了冷冽的寒潮中……

“嗯……”

那丫鬟想了想，自个也有几分纳闷，“用过午饭就睡下了，时间……也确实不短了。”

“知道了，我悄悄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那你轻点啊二小姐。夫人这几日夜里总睡不着，下午我吩咐厨房给夫人炖盅牛乳杏仁羹，我去看看他们炖好了没有。”

“好的。”

“哦，对了二小姐，”云依的手刚搭上紧闭的门板，忽然听得走出几步的丫鬟回头道，“这衣裙颜色很漂亮，衬得二小姐愈发清丽白皙了呢！”

微笑着转回头轻轻推开房门，一时间云依心情好了许多。白日间压在心头的重担，仿佛一只横亘于头顶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没想到下人不经意的一句赞美，竟让她又活了过来。

柳府虽大，却没有一个能够解她疑惑，令她心安之人。即便娘亲再不亲厚，然则当下这般忐忑时刻，云依却仍是喜欢来娘亲身边坐坐。

“娘…亲……”

转过前厅，一声轻唤戛然而止。

整个屋子密不透风，沉寂安静地如一潭死水。

烟灰色的纱幔重重叠叠，挂在紫红色的檀木大床之侧，那上面，斑斑艳红，点点血色。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层层纱幔中跌落出来，无力地垂挂在榻边。

粘稠的血河自那苍白的手腕蜿蜒而来，漫过脚踏，趟过毡毯，爬上了云依缀着珍珠的藕色绣鞋。

风自身后打开的大门吹进来，晌午在城外池塘边闻到过的浓浓血腥味再次灌入云依鼻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