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梦忘川长（1 / 1）
柳云清听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满屋素淡中一席红衣的云依呆滞的背影。
艳红的纱衣随风轻扬，长长的裙裾与屋内素色的纱幔搅在一处，相携飘飞游荡。
小厮丫鬟们个个忙乱又慌张，他们有的在跑进跑出地传话；有的拎了水桶边偷偷抹泪边擦拭着地上未干的血迹；还有的捧着刚从药房寻来的千年灵芝，百年老参，眼巴巴地捧到老医师面前，指望着能为夫人吊一口气。
年长的医师在徒儿的陪伴下来至榻边，只探了探鼻息，号了号脉，捏了捏那条正渐渐转为灰败的藕臂，便遗憾地长叹一声，道了句：“准备夫人后事吧。”
“哇！~”
老医师的一句话宣告了柳家第三位夫人的故去，满屋下人闻言顿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恐惧与悲痛，皆嚎啕大哭起来。
“云依！”
哭声绕梁，满屋皆悲。唯有一人仿佛入定老僧般一动不动。
自她进屋惨叫一声之后，云依便保持着僵立的姿势再无动作。她愣怔地盯着榻上那具毫无血色的尸身；愣怔地看着下人们慌张地冲进来而后更加慌张地冲出去；愣怔地听着老医师吩咐大家准备后事……
“带小姐先回房。”
柳云清见云依如活死人一般怔忪到底心生不忍。虽说前日在这院子里射鸟儿时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则令柳府颜面无存的秘辛，让他顿时恨不得将柳府上下的南疆女子全部斩尽杀绝，但毕竟他和云依也做了十多年的兄妹，虽然云依身体里流着南疆的血，但细细想来，她倒也算是无辜。
“公…公子，小姐…她……”
婢女唤了半响却不见云依反应，无奈，只好反身回来向柳云清求助。
柳云清眯眼盯着云依艳红的背影寻思了一瞬，“噌~”一记利落的手刀落于云依白皙的后颈。
“咯~”
一声轻响自云依半张的唇溢出，仿似垂死之人吐出了最后一线游丝。云依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如断线的风筝般委顿了下去。
“锦瑟，似水，”柳云清将晕死过去的云依架上丫鬟锦瑟的后背吩咐道，“好生照看小姐，有什么闪失，那你们是问！”
“是，公子！”
锦瑟和似水背着云依走了，她那拖曳在身后的长长裙裾飘飞在初春的微风里，莫名令柳云清想到了忘川河边艳红的彼岸花。
“一梦忘川长，梦醒沧海荒，枯树白骨没秋霜……一梦三生忘，何处是归乡，诺言成空随花葬……彼岸花，歌未央，路苍茫……”
歌者声犹在，人已入黄泉。
……
“混账！跪下！”
啪地一声，紫檀案几上厚实的镇纸在柳太傅手下断作两截，“畜生，你给我跪下！”
“孩儿没错，为何要跪？！”
书房门外的廊檐下的柳云清站得笔直。
“不孝之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柳太傅极少在家，自然也就极少有机会亲自管束柳云清和柳云依兄妹俩。好在这两个孩子都算上进，几乎不曾给柳太傅惹下什么乱子。偶尔回来一次，柳太傅不过是将兄妹俩叫过来关心几句，何曾发过这般大的火。
“你…你还说没错！”
柳太傅气急败坏地指着一脸倔强的柳云清骂道，“我们柳家就要被你断送了，你还有脸说没错？！”
“乌夫人是自杀的，又不是我杀的！”
柳云清平静的面上显出几分不被理解的气急败坏，“大姐的娘亲死了爹伤心过吗？我娘死了爹伤心过吗？......这么些年来，孩儿何曾见到爹爹为我和姐姐的娘亲在清明时节燃过哪怕一炷香？！”
“混账！！！”一声怒喝惊飞了檐下两只筑巢的燕子，啁啾两声，它们扑棱一下飞走了。
几步来至门外，柳崇正与柳云清面对面立于檐下，四只晦涩的眼射出的光凶狠地碰撞在一处，仿佛惊蛰时节夜幕之上骇人的闪电。
“今日爹爹倒是回来的快，看来不是爹爹心肠硬，而是爹爹在乎的唯有一个乌夫人罢了！”
“断送柳家的畜生，何时轮到你来质疑为父的所作所为？啊？！”
柳崇正眼中叱咤的风云被柳云清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如何也抑制不了多年来藏在心中的憋屈。哪怕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今天他也要把想说的都说清楚！
“父亲的所作所为自然轮不到孩儿质疑，孩儿不过是替早逝的母亲觉得不值罢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上柳云清左脸，五个鲜红的指印赫然出现在他白净的面庞之上。
“畜生！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哼！~我没错！”
抚着发烫的脸颊柳云清一声冷笑，“父亲，孩儿只知道您心尖上的乌夫人，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您！”
放下手，柳云清眼中是满满的羞愤和怜悯。
“她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柳府夫人之名被她堂而皇之地担着，简直是对柳府上下的莫大侮辱！什么一国之君，整整一后宫的女人他不要，偏偏来太傅府上偷腥！父亲，您不觉得窝囊孩儿都替您觉得窝囊！”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叠加于柳云清红肿的半边脸上。
“你！你！......那可是皇上！”
“是皇上便可以强占□□吗？！是皇上便可以荒淫无道吗？什么君君臣臣，莫非只有臣子该遵守的，偏没有皇上该约束的吗？！”
“闭嘴！不管你看到了多少，都不要妄自揣测！想要保住你这条小命，你就给我闭嘴！”
柳崇正缩在袖管之下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若是你还是坚持要说，为了整个柳家，为父并不介意将你灌哑了做一辈子哑巴！”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柳云清，“为父最后警告你一句，方才的这番话若是再从第二个人嘴里传出来，为父会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如何？......杀了我吗？哈哈哈哈~”
柳云清忽然仰头大笑，“父亲，杀了我，您究竟是为了保住柳家，还是为了遮掩您所受的羞辱啊？哈哈哈哈~”
“你…你……你给我滚！！！”
多年来积聚在心头的抑郁“噌”地一下窜上了头顶，柳崇正只觉血气上涌，头晕目眩。他止不住地哆嗦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灰。
“从此往后，你再不是我柳崇正之子！我们柳家也从来没有你这个不孝之子！滚！！！”
“老爷，老爷！”
盛怒的“滚”字刚脱口，福管家忽然火急火燎地从前院跑了进来。
“老爷，快！快！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