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雨(1 / 1)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摆,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就着红色的烛光,身着寝衣,读着蒋捷的《一剪梅》,心里越发乱了,连日里坐在房中,绣花看书,闲棋练字,任由秋婶打扮我,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是过了大半个月了。
大半个月无酒,心里总差了点依托,整个人也少了些洒脱,变的惆怅起来。
这一夜,窗外下雨,浇在院子里,打在屋顶上,起先噼里啪啦,一阵接一阵,碎碎的响,我卷着书坐在窗边,嗅着九烟香炉里飘出缕缕香线,望着窗外的雨,大抵是入夜了,看的不真切,只看到银色的丝线,划在空气中。
雨一点一点的小下去,一滴滴滴在台阶上,啪嗒啪嗒,在寂寥的院子里,响的透亮。
“小姐,夜深了,该安置了。”黛媛提醒我。
我点点头,扭头吹灭了蜡烛,歪在床上,睁眼看着黛媛帮我把床帘放下,听着台阶上的雨。
却没想,心里烦闷,一听就是一夜。
“老爷回来了……”才起床不久,黛媛看着四下无人,在我耳边轻轻的说。
我挑了挑眉,茶盏放到手中转了又转,心里不明白,我爹回来了,黛媛为何还要悄悄告诉我。
黛媛望着我,看着我眼底面上没有半分喜色,才大着胆子开口说;“小姐的日子,可就要超脱了。”
“诶……我知道。”我歪着头,更是不解,但是稍稍的将不解压下
我低着头,慢慢的绣花,一针一线,粗略的很是不堪,虽说不过是装个样子,没有用多少心,但是指尖还是多来了不少口子。
“老爷,夫人唤小姐去用饭。”秋婶迈着莲花步打了门帘走进来,看到我规规矩矩的样子。
我点点头,抿着唇轻轻的笑,起身站起来,也是迈了莲步出门。
出了自己的院子,走过了长廊,走到父母的房中,莲步小小,每一步都是十足十的累人。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规规矩矩的拜见父母双亲,毕恭毕敬。
“来来来,燕儿吃饭!”父亲倒是不以为然,拍着凳子,就让我坐下。
含着笑落坐,依旧秀秀气气。
“拿酒去,燕儿陪爹喝一坛!”父亲半月才回家,看到了妻小,心里的开心都浮在面上,丝毫都不隐藏。
我望着母亲,母亲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接了酒坛过来,嗅着酒香,馋虫大动,敬了父亲,立马喝了起来。
也全然不顾酒好与不好,醇与不醇,只是一味的饮,来洗一洗连日的拘束。
“燕儿,你的手怎么了?”爹看着我拿着酒坛的指尖,有些小小的口子,问到。
“绣花绣的!”没有经过大脑,随口答到。
“什么,绣花?!”父亲愣住,语气也不对,面上的表情隐隐也有些不似往常。
“对啊,绣花。”我不知道绣花有什么不妥,难道燕然的爹,不是也希望燕燕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么?
爹抬头看着我,看着我的发髻,看着我的衣装,面色越来越不好,眼中也隐隐有些怒火。
“李燕然,谁教你绣花的?!”爹猛的喝了一杯酒,唤了我的全名问。
我不知怎么了,愣愣的看着娘。
“说!”记忆中,我来这里这么久,爹从来没有对过燕然发过脾气,今日终究是怎么了。
“我请人教燕儿的,怎么了?!”娘站起来双眼与爹对视,的说到。
爹望着娘,眼里的神色复杂,有怒火,有震惊,有无奈,他伸了手,干了那一坛酒,猛的用力,将酒坛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惊了一屋子的丫鬟们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我说过了,我李家的女儿,一直是当男儿养的,你逼着她学这些做什么?”父亲双眼望着娘,强忍着怒火,语气压的极低极低。
“燕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若是不会这些怕让人说闲话受委屈。”母亲也不惧父亲,解释到。
“我李家的女儿,是不能受一点委屈的,我只有她一个,我不愿意她受着些女儿家的约束啊……”爹望着娘,双眼中隐隐又泪光,双手握了拳头。
爹对娘说;“你也是女儿家过来的,你难道忘记了那些苦楚么?”
母亲默不说话,微微低了头。
“裹脚的疼,规矩的苦,逼着嫁自己不喜欢的人,甚至若是没有遇对人,任人作践,我不愿意我的女儿这样,我不能让我女儿这样。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百年之后,我这一份家业都是她的,我只愿意她开开心心的啊。”父亲望着母亲的双眼,仿佛想起了许多往日,强忍着眼中的泪,话语哽咽。
我望着父亲,心里暖暖的,我明白黛媛话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为何燕燕有那样豪放的性格。
只是,燕燕,你有一个不愿意让你受分毫委屈的爹,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辜负了你爹的心,为了那么一个男子,那么作践自己。
“好,我也知道了,但是燕燕要学着打络子,打络子不会伤到的。”母亲的话语软下来说;“这样,她以后若是想给心上人做些随身带着的东西,也不至于什么都给不了。”
父亲不说话,算是默认。
“爹,想退婚。”我看了爹娘,一心想要乘热打铁。
“不成。”母亲率先开口拒绝。
我可怜兮兮的望着爹,爹却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他。”我说
“那你喜欢谁?”娘问。
“谁都不喜欢。”我如实答。
“那不成。”母亲说,语气坚定。
“为什么?”我不解,母亲不答应,父亲却皱着眉头,不说话。
“燕儿你病之前都是喜欢他的,你现在说不喜欢他,也没有喜欢上别人,娘怕你反悔。”
“那怎么娘才肯?”
“等你有了你喜欢的人,你告诉爹娘,爹娘一定去退婚。”娘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一言为定。”
“你看,你这个女儿就是被你宠坏了,还怕我诓她呢?”母亲笑着对着父亲说,算是稍稍缓和了屋子内严肃的气氛。
“吃饭吧。”父亲说。
一顿饭吃的格外安心,一想到日后没有规矩拘着我,又可以过上有酒有肉的日子,心上的巨石终于移开,整个人都轻松自在。
换了春衣,撑着伞,走到巷子里,雨滴落在伞上,慢慢的走着。
“半月里都没见着你出来,今个正准备去拜访,可巧你就出来了。”梁清也是一人一伞,右手上提了一个鸟笼,一只蓝靛雀儿正啄着笼中的细米。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调侃到;“呦,不是大家闺秀了?”
“喂!”我瞪着他,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会拣好的说。
一出门就遇着他,各自打了一把伞,都是在斜风细雨里立着,有着水墨画特有的意境。
可是我们的对话,实在是,有伤这样的意境。
“泼辣户,我还准备送鸟过去,陪着你解闷呢,看来不需要了。”他笑着说,眼底有些些许遗憾。
“我才不要鸟。”我耸耸肩,嫌弃的看着他。
“哦……”他的声音低沉,陷在雨声里,尾音拖的很长很长。
我转身欲走,大半月没有见过瑟瑟,我想去酒肆看看她,喝喝酒,说说话。
“等等我,我把鸟放回去,一起去喝酒吧。”梁清的双眼清清亮亮的看着我,仿佛明白我心中所想。
“好。”我点点头,停了脚步,看着他举着伞快步跑回去,他的伞遮着鸟笼,雨打在他身上,他也没有在乎,只是一心护着鸟。
我傻傻的看着梁清的离去,独自一人站在巷子里。
却没想,会看到他。
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衫,一柄灰色的伞向着我慢慢的走过来。
还是那么一双藏了湖的双眼,幽静温暖的看着我,慢慢的靠近我。
他的黑发,只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了一半,一半散在空气中,被风吹起,轻轻的拂在面上。
风卷着他的衣角,卷起他腰间佩玉的流苏带子。
他看着我,在我不远处驻了脚步,声音温吞的说到;“燕燕,伯父今天回来了,身体还好么?”
“一切都好,让你牵挂了。”
“你准备出去么,还是同我一起回去?”他淡淡的问我。
“我出门。”我说,心底也有着他带来的独特柔软。
“我陪你吧。”
“不用,我在等人。”我抬头对他笑了笑,客气的敷衍的笑容,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等谁?”他问我,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
“等我!”梁清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他笑着看着梦生说到;“我今日约了燕燕出去喝酒,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好。”梦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我跟着梁清离开,却不知怎么总想回头看他,看他还在不在,看他有没有到我家去。
我终究耐不住心中的想法,转头过去,看到他依旧撑着伞,站在我们原先说话的地方,看着我的离开。
四目相接,他温吞一笑,点点头,我看着他,心中不知怎么,有着微微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