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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爆竹声中一岁除。
唐亦佳右手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十七”，人生十七年匆匆过。
唐明儒在厨房喊她：“唐小佳，吃饺子！”唐亦佳应了一声，刚准备站起来，一只雪白陶碗递到眼前，唐亦佳接过来，把怀里的信纸抖开递给蒋之修。
“京城今早来的信儿。”唐亦佳扒拉着饺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舒良写的。”
蒋之修把信扫一眼递回到她手里：“圣旨不还没下吗？”
“肯定是贵妃提前得的信儿，让你早做准备。”唐亦佳把碗搁下，坐在地上看蒋之修，“朝廷兵部招募新军不是件小事，一来是百姓必定怨声载道，二来其中油水太大，不少人会钻空子，你来渔阳是刚上任，还未能服众，出了岔子就麻烦了，朝中有的是眼睛盯着你呢，一个个等着痛打落水狗。”
蒋之修笑：“你怎么拐着弯骂人？”
唐亦佳继续端碗吃饺子，又听蒋之修道：“募军一事，最早也要等过完年了，百姓方面稍后再安抚，棘手的是渔阳官府。”
唐亦佳回想一下渔阳官府的人事任职，苦着一张脸道：“李继平那人傲得很，是从门下省退到这里来当郡守的，当年在宫里就以骂人闻名，一张利嘴人尽皆知，你可和他有什么渊源？”
“贬他到渔阳来的吏部奏折就是我批复的。”蒋之修眼睁睁看着唐亦佳当即就被一个饺子正好卡在喉咙里，眼泪汪汪地咳嗽起来。
冤家路窄。
大年初五，唐亦佳和蒋之修登门拜访渔阳郡守李继平。李继平三十来岁，人却长得老气，惯喜欢拿范儿装老爷，两眼朝天地把唐亦佳他们领进府衙。
“朝廷官员公休一直到元宵节后，蒋大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李继平看着蒋之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亦佳笑一声道：“哎哟，李大人，敢情您是根本没瞧见我呀？”李继平只想着快嘴抢白蒋之修，却忘记了唐亦佳是天子面前的从四品内阁主撰，当即红了一张脸：“下官眼拙。”
唐亦佳但笑不语，给了个冷脸色。蒋之修如沐春风的笑容煞是和气：“李大人初五就早早坐堂府衙，下官不敢居功称早。”
一声“下官”叫得李继平浑身舒坦，开始斜着眼看人：“蒋知书来此有何贵干？”
“朝廷元宵后就要招兵，府衙里自当早些准备，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李大人的。”蒋之修措辞极谦逊，却仍不卑不亢，久居高位养成的仪容举止倒像个朝廷钦差。
“能有什么准备？”李继平不耐烦，“贴张大字报，城门口设个报名点就行了，如果没人报名就强制每户一个指标，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算什么大事？！”
蒋之修不急不恼，道：“李大人只怕会错了圣旨的意思，皇帝此次招的，不是常备军和巡逻民兵队，而是正规官府军，编制之后要入兵部名册，成立淮泗精兵营，将来这些国之栋梁是要率兵出战的。”
李继平一哂：“蒋大人惯会揣测圣意，可倒怎么揣测到渔阳地界来了？”
“这不一样，”唐亦佳笑道，“李大人吃这渔阳官府的公粮恐怕是要吃一辈子了，蒋大人下一年还是要回去吃京城的皇粮的。”
李继平终于看透面前两人把戏，唐亦佳唱黑脸，是吃准了他不敢忤逆犯上，官高压死人；蒋之修□□脸，扮作老好人，最终达到目的就是。
果然蒋之修一摆手道：“李大人在渔阳效劳多年，朝中风评极好，迟早要调回京城侍奉御前的，升迁指日可待，就看这次招兵有无差错了。”李继平是老油条了，蒋之修话里的意思怎会不明白，心里只叹道这蒋之修果真是个人精，连行贿都行得这么清高。利益一旦摊牌，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好谈，李继平打着哈哈：“倚赖大人们美言了。那…招兵一事，蒋大人是怎么个意思？”
蒋之修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道：“说是招兵，其实是选拔，得入淮泗精兵营的人都是官府在编人员，享朝廷俸禄，渔阳郡里不少人都会明里暗里指望着分一杯羮，关键是杜绝招兵幕后的猫腻。”
李继平皱眉：“可是负责招兵事宜的每年都是郡太学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怎么好意思向他们开口？”
“这只是其中一层，”蒋之修摇头，“要在这件事里耍手段，除了贿赂负责招兵的太学先生，还有别的门路。”
李继平一声嘲笑：“蒋大人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是在说我吗？”
蒋之修笑得坦荡：“下官不敢妄议。”
李继平从鼻息里哼一声，态度轻慢：“蒋知书别总是往别人身上泼粪，自己又清白到哪里去？你对招兵一事如此上心，我倒怀疑你是想安插暗桩！”
蒋之修骤然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的他极具攻击性，他连停都没停，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不再奉陪：“李大人好自为之。”说罢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就这么走了，等李继平回过神来，才发觉他竟然被一个七品知书甩了脸色，登时火冒三丈，憋出内伤。
唐亦佳也懵了。
本来是打算一唱一和来□□的，没想到蒋之修这么不配合，竟然不打招呼就自己拂袖而去了？！她愣愣地追上蒋之修，不甘心地问：“他李继平也是一时面子上过不去，才反驳一句，本来你再谈下去事情就成了呀！”
蒋之修站定，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唐亦佳，你要再这么天真下去，就趁早别回宫里那龙潭虎穴，我害怕你有去无回。”
唐亦佳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登时翻脸：“我倒成了吕洞宾了？！蒋之修，你要是嫌弃我傻我笨，倒不如反省一下你当时怎么就瞎了眼选了我？！”
是多日积攒的不得抒发的怨愤终于找到了出口，是暧昧关系里的委屈和不甘心骤然酝酿出来的风暴。
蒋之修冷笑：“对，我是应该反省一下，我怎么挑了一个怀着好心却只会办坏事的笨蛋，我怎么挑了一个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的傻瓜！唐亦佳，请你做事的时候带上你的脑子，不要连累周围的人一起受罪！你认为李继平说那一句话只是因为气不过要反驳？他难不成是三岁孩子？我大可以告诉你，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里，只会意气用事的人只有你唐亦佳一个！皇帝不杀我是要用我，可是现在朝中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宋莫衡！你觉得为什么招兵之事这么凑巧，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因为想趁机置我于死地的人多了去了！这件事办不好就是我失职，所以我要把握住局势这没错，可是唐亦佳，安插暗桩这样的罪名，以现在我这样的身份，我担得住吗？！如果我着急上赶，立马就会有弹劾从四品内阁主撰唐亦佳滥用私权暗箱操作企图协同罪臣蒋之修控制渔阳招兵图谋不轨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们连个求情澄清的机会都不会有，一纸诏书我们就去见阎王了！你只当是事情快成了，他多说一句没什么，可这只不过是挖好了坑，等你跳。”
唐亦佳第一次见蒋之修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吼她。
所以她立刻就吼回去了。
“你好好跟我说不行吗？！你厉害什么？！”唐亦佳的眼泪不住打转。
可惜了蒋之修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不会说绵绵情话，也不会哄人。两个互不退让的人只有战斗升级。
蒋之修只是瞧她一眼，冷冷道：“我说了你听吗？你这次回京之后孤立无援，宋莫衡又不知道设下多少陷阱，我早已失势，况且远水不救近火，唐亦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朝廷里的生存之道？！”
“我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关系！”唐亦佳吼回去，“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蒋之修，你要是真的为我考虑过，我至于现在这样吗？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要再跟你有瓜葛，我回京就去投奔宋莫衡！”
每个字都是带着一团火喷出来的，气头上的每一句话都狠厉残忍。蒋之修铁青着脸色，一双眼睛气得发红，只紧紧盯住了唐亦佳：“你再说一遍？”
唐亦佳抬起胳膊狠狠擦了一下眼泪，愤愤地仰着脸，双手攥拳，恨恨道：“蒋之修，你听好了，我说，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后悔跟着你了，我要去投奔宋莫衡了！”说罢她嫣然一笑，问道：“你要是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蒋之修真的气懵了，活了二十二年，不，二十三年，他几乎不曾这样子破口大骂地跟人吵过架，也不曾有人这样声色俱厉地怒火滔天地吼回来。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唐亦佳那样不服气那样炸毛，是因为她觉得他骗了她，觉得他不曾真正为她考虑过，她竟然这么委屈。
好荒唐。
两个彼此都真心相托的人，竟然有比海深的误会和矛盾。
蒋之修看着面前倔强的唐亦佳，当真没辙，他只感觉到无力和难过，曾几何时吻过的人，怎么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水与火，到了一个拥抱都多余的地步。
“听清楚了。”
他在转身离开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