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归来(1 / 1)
谢木兰的这个想法没法像其他事情一样隐藏许久,当下她便拉住方孟韦的衣服问:“小哥,你是不是共/产/党?”
“胡说!”方孟韦提高了声音,“你在想什么?”
“真的不是?”
“你为何会这么想?”方孟韦问。
“小哥,是我在问你。”谢木兰说。
方孟韦舔了舔嘴唇,“不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
这话是真是假,谢木兰分别不出来。
但如果真的是,岂是她逼问就能问出来的。
就现在而言,自己确实不是共/产/党。方孟韦心想,他也不算是骗人。
谢木兰松开方孟韦,低着头轻声说:“那好,小哥,我们去医院吧。”她转身往回走,方孟韦拦住她,问:“木兰,你今天问我这些话,有没有想过我可是警察局局长,警备司令部处长。是你们学生最恨的人。”
谢木兰抬起头,“小哥,你说什么呢。在我面前,在我眼里,你只是小哥。哪里是什么警察局长。”
方孟韦愣在原地,谢木兰越走越远,看着她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纠结。他用力挠挠头,冲着谢木兰的背影喊。
“木兰!”
谢木兰回头,方孟韦还站在高处,他说:“木兰,不论我是哪一派,效忠于谁,你小哥永远对得起良心。”
谢木兰笑了,其实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方孟韦走到她跟前,谢木兰说:“小哥,你刚刚说世界上不光是有好人和坏人。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心里的那种好人。”
方孟韦板着的脸也破功,他笑着推了推谢木兰的脑袋,“你这个小脑袋,什么时候才不瞎想?恩?”
谢木兰捂着头,嘟囔着说:“我才没有瞎想!”
方孟韦把谢木兰送到燕大附属医院,自己便去了警局。谢木兰刚踏进医院,就闻到浓厚的酒精味。
医院的大厅和长廊里,都是席地而坐的学生,有的包着头,有的吊着手臂,脸上衣服上多少都沾着血迹。
地上的同学闹了一天一夜也都疲了,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以免自己被踩到。
一道走廊几十米的距离,谢木兰走了好久。
她上了二楼,每个房间看了一眼,才在走廊尽头的病房找到何孝钰。
她一探头,看到里面的景象,马上又把头缩了回去。
所有的病房挤满了受伤的学生,伤势重的躺在床上,伤势轻的坐在椅子或者地上,唯独这个病房只有两个人--何孝钰和梁经纶。
谢木兰站在墙边,看到梁经纶的那张脸,脑海中净是西山监狱里自己中弹的场景。
一个国/民/党掩饰自己的身份,冒充进步老师,躲在学联中,是想要煽风点火发动学/潮,又或者是要抓出学联中的地/下/党?
不管是哪种目的,谢木兰望向梁经纶的眼神,再也没有重生之前的那般崇拜,取而代之的猜忌和厌恶。
“木兰?”何孝钰本来端坐在梁经纶旁边,看到谢木兰冒了个头又不见,便唤了一声。
谢木兰沉着脸走进来,“孝钰...”
“你来得正好,”何孝钰站起来,“梁教授该换药了,我去找医生,我帮我看着。”
看着?
谢木兰这才注意梁经纶一只手上插着针头在输液。
他冲谢木兰微微一笑,“木兰同学,坐吧。”
谢木兰没有过去坐着,何孝钰与她擦身而过出去找医生。留下梁经纶和谢木兰两个人,她抻着脖子,眼睛死死盯着梁经纶。
“木兰同学,你不舒服吗?”梁经纶问。
“没有!”谢木兰冷冷地说。“梁教授怎么了?”
“昨日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胃病犯了。医生非要给我输液。”
“哦”谢木兰淡淡回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她搬了凳子,坐在门边,出神地望着窗外。梁经纶觉得奇怪,学校的女生都喜欢粘着他,偏偏谢木兰离得这么远。
他不是青春期的小伙子,不喜欢玩什么欲擒故纵。但遇到这样的例外还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梁经纶找了个话题,问:“木兰同学,你有没有受伤。”
“我昨天在家,没有受伤。”
“昨天受伤的东北同学不少...”
梁经纶还没说完,谢木兰啪地站起来,质问他:“梁教授,学联发动游/行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学生的安全吗?”
梁经纶抿着嘴看着谢木兰,他不打算跟小女孩争吵。谢木兰急哄哄地说:“让学生去跟扛枪的警察军队闹,能不受伤吗?!要不是最后解除了抓捕令,还有更多的同学被抓!你们老师没有考虑到这些吗?”
谢木兰问了一大通,梁经纶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自己,谢木兰的“攻击”就像是铁砂掌打在了棉花上。
她更加着急了,指着梁经纶,“梁教授,请您回答。”
梁经纶坐直了身子,十分正式地发问,“木兰同学,除了游/行/示/威,面对征兵提案,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们可以上书,可以写意见信,可以找何思源市长...”
“何思源市长已经被调职了!”梁经纶高声打断谢木兰的话,他说,“木兰同学,我想先请你回答,我们还能靠谁?”
还能“靠”谁?!
谢木兰怒气冲冲地和梁经纶对视,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靠我们自己。”
梁经纶头一歪,靠在椅背上,“你自己有答案了。”
被梁经纶引到沟里,谢木兰不肯罢休,气急败坏地说:“那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以血肉之躯求黑暗政府的同情,是愚蠢的做法。”
这个问题,谈论下去没有结果,谁都有理,谁都有错。
梁经纶眼镜背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何孝钰走进来刚好听到谢木兰这番论调,她拍拍谢木兰,“女英雄,演讲发表完了吗?”
谢木兰斗鸡一般的姿态瞬间软下来,让何孝钰和医生走进去,她偏头看了一眼梁经纶,又坐到椅子上,双手紧紧握拳,还不罢休。
直到晚上谢木兰仍怒气冲冲,何孝钰一路送她回家,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到门口了,她试探着问:“木兰,你之前认识梁教授吗?”
“不认识!”
不认识才怪!
“也是,他教经济系,你是社会学,没太多接触才是。”何孝钰问,“那你怎么总是针对他?”
谢木兰摊开双手,说:“我哪有针对他!”
你们这群人,不要被他的外面蒙蔽了呀!谢木兰在心里大叫。
何孝钰笑了笑,“没有就好,他是教授,你是学生,尊师重道知道吗?”她没有进院子,便转身离开。
谢木兰往地上啐了一口,忍不住说了句:“去他的尊师重道!”
“木兰?”谢培东在从竹林里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皱眉喊道:“女孩家家的!瞎说甚么!”
谢木兰瞅见谢培东已经扬起手中的扫帚,她赶紧往大厅里面跑,边跑还边喊,“爹,我吐口水而已啊!”
她冲进客厅,看到方步亭和方孟韦正围着电话机,程小云站在门边。
“小妈,怎么了?”谢木兰跑得急,喘着气问。
“你大哥打电话来了...”程小云还没说完,谢木兰欢呼一声奔过去,夺下方孟韦手中的话筒,直喊:“大哥,大哥,我是木兰!”
“木兰”电话那头是温吞的声音,“我是崔叔。”
谢木兰像泄了气的皮球,“崔叔啊。不是大哥吗?”
“你大哥刚刚走...”听到这句,耳边传来上楼梯的声音。谢木兰抬头,方步亭穿着睡衣走在楼梯上,一步比一步沉重。
她胡乱跟崔中石扯了几句,挂了电话机,转头看向方孟韦和程小云,用眼睛询问:怎么回事?
“木兰,吃过了吗?”程小云问。
“还没呢。”谢木兰说,“小妈,小哥,大哥没事了吗?怎么回事啊?”
方孟韦把谢木兰拉到饭厅,将她按在饭桌前,“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吃什么饭啊!”谢木兰把碗一推,“这家里的人都喜欢打哑谜。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不行吗?!”
方孟韦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指了指楼上,悄声说:“大哥没事了,庭审说证据不足,给放了。还升了官,当了北平青年航空服务大队队长。”
这个谢木兰知道的,她又问:“我是说大爸他怎么了?”
“父亲这边刚接了电话,大哥那边就摔门走了。”
谢木兰望着二楼书房的门,悠悠地说:“这要闹多少年啊。”
杭州笕桥机场,方孟敖被命令为青年航空服务大队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与五人调查小组一起前往北平。
可国民政府专门调查北平贪腐的五人小组,却姗姗来迟。
方孟敖和他的飞行大队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烈日炎炎下,五辆奥斯丁小车锃光瓦亮晃晃悠悠地从天边开过来。
头一个下来的中年男人,两条眉毛黑而浓,穿着黑色的警服还挎着枪,这是要去北平赴任的北平警察局局长、五人调查小组之一徐铁英。他身后的秘书孙朝忠面无表情拎着一个公文包,两人向方孟敖走来。
烈阳直射徐铁英的眼,他咧着嘴对方孟敖说:“杭州的太阳可真大啊,你徐叔叔我最怕闷热了。”
方孟敖还保持昂首挺胸,眼睛瞄了一眼郭晋阳他们,年轻的小伙在太阳站了一个多小时,脸晒的通红都没喊热。
他说:“到北平就好了,北平干热,不下雨。”
徐铁英瞪了一眼方孟敖,心想也不看看是谁在法庭上为他辩护,虽说是收了崔中石的钱吧,但也是出了力的,还没落一句好话。这小子是果真的出了名的没心没肺,不知好歹。
徐铁英和孙朝宗先进了机舱,随后而来的是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曾可达。就是这人一手把方孟敖的案件送上法庭,方孟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后面还有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马临深、中央银行主任秘书王贲泉。
方孟敖站在廊桥下僵硬地点头示意,他眯起眼睛,终于看清最后那辆车上下来的人。
来的人他认识,少年时代就见过。原来是经济界的青年才俊。现在是财政部经济司次长,五人调查小组总稽查——明楼,还有他的私人秘书明诚。